十二樓(11)杀生

十二樓(11)杀生

村里的爷们聚在了一起,黑子走到最后牵着一条老黄牛。

走在最前面的是位矮小的老人,佝偻着背,他走的缓慢,顺着山坡那条狭窄的小路爬上去,一直爬到平坡。老人向前抬起头,万里无云的天上只挂着一轮红日。

村里的女人和孩子静静站在山坡的下面,孩子抬起一张张好奇的脸,看着这盛大的情景。人群中间是一个用石头和木条围拢而成的火堆,外围则是大大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各种佳肴。

黑子牵着黄牛来,老人摇了摇手让黑子下去,黑子摇了摇头蒙住牛的眼睛缓缓走下去。

牛被黑布蒙上眼睛,可它已苍老到眼里不见一滴泪,它低着头孤独的站在那里,老人轻轻握住牛角。山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老人和老牛站在山的平坡上,静静的伫立着,他们隔着岁月和种族的两道墙壁无声的对话。

持续了半刻,老牛突然俯下身,双膝跪了地,老人摸了摸牛头,转身向着后面招了招手,黑子跑上来,手上拿着一根巨大的铁锤,锤上嵌着一枚长钉。

起风了,山坡上的野草随风摇荡,山下有的竹盘被打翻在地,风助着火烧到旺,老人举起火把,点燃头顶的祈神草帽,火会从高向下烧,天若无雨,火将一直烧尽祈雨人的躯体。

老人望着袭来的风高唱着,古老的语言顺着风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当声音停滞的一刻,沉重的铁锤举过生灵的头顶,厚重的云层从远处缓慢的推进而来。

它静静的倒下,我却听见那比山石崩塌和钢铁轰鸣更沉重的声响。黑子脸上还有着新鲜的血迹,他默默退到平坡后面闭上眼睛,同时七八个汉子冲上去,割下了牛头,拖着牛的身子下了山,血染红了一整片山坡,老人捧着牛头摘下黑布,他看见一双沉睡而平静的牛眼。

老人举起牛头,那沉睡的牛眼对着天,牛血滴落在老人画满符文的脸上,又顺着深邃的皱纹落在山坡,坡上猩红一片,那是黄牛之血,还是众生之泪。

云层低了下来,村子里的生灵感到不安,棚里的牛羊抬起头,困顿迷茫的眼望着阴沉的天,风刺破了天幕,伴随着轰隆的雷鸣,一道闪电落了下来,正正坠在牛头的上空。草帽上的火快要烧到头顶,老人无言,高举牛头的手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山坡之下的女人们开始举着火把歌唱祖辈的歌谣,男人们在平坡后面把牛皮鼓敲得作响。

坡下的篝火烧到顶,人们的歌声与鼓声也到了顶,草帽已经烧到尽头,老人凌乱的白发甚至隐隐开始冒烟。老人高喊一声,高捧着牛头重重的跪下,这一跪,人群沉默了,村里的男人和女人抬头肃穆的望着,有的孩子开始哭喊,整片山坡孤零零的只剩下孩子的哭喊。

当我感到那种深切的绝望弥漫在人群中时,一滴,两滴,紧接着是淋漓的大雨,从厚重的云层里落下,老人放下牛头,低头深深的跪伏在山坡上,头顶的火被雨水扑灭,山下的男人和女人都纷纷跪伏着,接受着雨的洗礼。

当天下雨的夜里,老人佝偻着背坐在村口的石头上,雨从老人的肩上流下,老人一动不动的坐了半宿,向着铁一样的夜色里走去,远去的背影又佝偻了几分。

同样睡不着的是牵牛的黑子,他轻轻走出屋子,站在雨里,看见远处的山坡上隐隐有一片跪伏的黑影,它沉默的跪在雨里,好像已经过了千万年,黑子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块腐烂的肉,在煎锅上反复跳跃着。

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雨停的清晨,黑子赶着牛群爬上北面高高的山坡,阳光从云翳里钻出来,领头的牛突然高叫起来,所有的牛像是有了感应,跪伏在北面的山坡,它们向着初生的太阳,赶牛的黑子只站在远处看着,眼底却流下了一滴泪。

202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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