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字是我帮父亲撰写和整理的以“我”名义记录的海军战士的经历:
1970年10月,解放军海军南海舰队来我县征兵,当年刚刚年满18岁的我,激情澎湃,每天都有振翅欲飞改造中国的冲动,既不愿意困在家里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也不愿意做一个斤斤计较的商人。因此,我不顾父母的反对,积极报名参军,经体检、政审合格后,于70年12月份穿上了海军军装。
我们安平当年有54名新兵,我们满怀激情和希望,第一次乘车跨过安平大桥至耒阳,第一次乘火车,从耒阳经过二天二夜到了湛江。到湛江后,休息两个小时,等待分兵,听说这里靠大海,我们几个人马上赶到海边去看海。湛江分兵后,我们安平、牌楼的30个战友,又乘车返回广西贵县,从贵县乘车至桂平石龙南海般队航空兵农场。30个安仁老乡分成二个连队,我们15个人分在驻望牛岭的一连。
一、在南海舰队航空兵农场的岁月
我们连队住的是铁架房,铁架上面铺了油毛毡,墙壁用稻草织好用泥巴糊平。地面是泥巴的,铺上了稻草,稻草上用一块白布作床单,人就睡在白布床单上。新兵连经常半夜紧急集合,紧急集合时,不准讲话、不准打手电,5分钟集合,集合后连长就说:某某地方发现空投特务,接上级命令,我连一个小时要赶到。一声“跑步走”,一跑就是十多公里。因为紧张、不熟悉又看不见,打背包时往往连被子和稻草一起捆了起来,跑不了几步,被子就散了,又不敢停、不能停,只好抱着被子跑。跑到十多公里,棉衣被汗浸湿了。一停下来,呕吐的、躺下的、蹲下哼哼的不胜其数。等到解除警报,回到营房睡下来不到一个小时,紧急集合号又吹起,又如此这般。白天走队列,休息时不准坐、不准躺,晚上还要站岗。新兵连非常辛苦,有的人不习惯,受不了哭泣甚至要回家。我们这些农村兵吃苦惯了,倒觉得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之感,虽然辛苦,睡一觉又没事了,每天都活力满满。
新兵连三个月,经过体检后发领章帽徵。记得发领章帽徵的那一天晚上,连队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我们从连长手上敬领了鲜红的领章帽徵,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成为正式的人民解放军军人了。大家兴奋地互相观看,个个红光满面,脸上泛着一种神圣的光,有一种神圣的美。不知谁找来一把镜子,老乡战友们争先恐后地抢来抢去,自我欣赏、自我陶醉。
广西桂平石龙南海舰队航空兵农场是一个团级单位。那里当时大概有二个连队、一个灯营、一个场部。我们一连有三百多亩地。
在农场是非常辛苦的,比家里种田还要苦。一年两季,插秧、收割全部人力。我们作为农村兵,纯朴勤快,吃苦耐劳惯了,年轻力壮且都想争取进步,特别卖力气、讲纪律。
我们双抢期间早晨4点起床,晚上10多才能回来,三餐饭都在田里吃,每天晚上还要站岗。我们重活、苦活抢着干,一麻袋的谷130多斤都是自己一个人背。广西的田有两多:蚂蟥多、蛇多。经常在低头给水稻中耕时,一会脚上趴满了蚂蟥,一会发现一条蛇弯曲着身子昂着头看着你。
艰苦的生活也锻炼人,以后我碰到任何繁重的工作,我就回忆在广西海军农场的那段日子。我就想,比那时好多了,至少不要三餐饭在田里吃,至少晚上不要站岗,至少不需要逞能当英雄。
争胜好胜逞能当英雄,实在有害于自己。一九七一年六七月双抢期间,连续十多天的辛苦劳作,使我患上了痢疾。想拉又拉不出,一天几十次,非常痛苦。一直坚持着,实在坚持不下了,我去场部卫生队去住院。住了几天,不见好,我找卫生队借了本草药书自己看,发现书上说马齿苋治痢疾有特效。我马上自己找了一些马齿苋在厨房来煮,不放盐、不放油,涩涩的不知什么味,为了早日脱离痛苦,我一连吃了几大碗马齿苋汁,没想到一下子就缓解了。我又吃了几次,觉得好多了,就要求出院。医生说还不行,我来了个不辞而别。由于当时没有及时完全治好,在连队几个月都有症状,乃至至今大便都不正常。
部队毕竟是部队,时刻要准备打仗的。一到了农闲,我们就要抓紧训练。练瞄准,卧姿、跪姿、立姿。练投弹,练葡伏前进等等,即当时所谓的“摸爬滾打”。然后是经常的实弹射击打靶。我打靶的成绩是可观的,在全班名列前茅,这也可能是我从小就是插秧“畦手”,对直线比较敏感吧。
新兵连结束后,发给我一支56式步枪,30发子弹。不久又换给我一支56式冲锋枪,3个弹匣,90发子弹。枪要以班为单位统一放在枪架上,子弹带晚上则让我当作枕头,我是每天晚上“枕戈待旦”。晚上站岗时,我把冲锋枪横挎胸前,子弹上膛,充满豪情和底气,警惕地巡视周围,寻觅着一试身手的机会。
由于我表现突出,一九七一年五月份左右,当兵还不到半年,排长纪诺传(山东人)就找我谈话,要我加入党组织。我当时想,我们班长六九年的四川兵还是个“青年”,我个新兵蛋子才当几个月兵就申请入党会不会不好?虽说很想入党,但不敢写入党申请书。直到排长第二次找我谈话,我才写了一封入党申请书,恭恭敬敬的一笔一划地写了好几页,可写好申请书后又不好意思交,几次找指导员,想交入党申请书,但因有人在旁又不敢交。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次,我看见指导员一个人在连部,急急忙忙地把入党申请书往他旁边的桌子上一放,红着脸说:“指导员,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说完一溜烟跑了。
那时候每周六为组织生活日。组织生活时,党员与党员一起学习,团员和团员一起学习,青年自我学习。过了几周的组织生活会,听说培养对象没有我的名单,而且排长有几次睡觉点名时含沙射影地批评:有些人不积极向组织靠拢,组织想培养他还不积极。我暗自思忖,是不是我写了入党申请书排长还不知道?于是我找排长谈心,说了我的入党申请书交给了指导员,因为他是支部书记。排长当时就说:“我不知道,你不懂,入党申请书先要交给党小组长”。当天不是星期六,纪排长立即召开了党小组会,党小组会一致通过,把我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并报支部发函调查社会关系。
过了大约一个多月,排长又找我谈话,说函调你们大队说你伯父曾参加过国民党,你祖父参加过同善社,系反动会道门。入党暂时还不能入,下次再说吧。
天呀,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啊!这样的社会关系,我这一辈子岂不完了吗?
一九七一年八月份,纪排长就调到海南去了,临走时,我感谢他对我的关照,送他一本笔记本,并题诗一首:
同为革命弃乡井,并肩战斗友谊真,
天高鹏飞千万里,海阔难锁同志心!
碰到这样一个慧眼识才的领导确实不容易。山东人真正讲义气,他确实对我有偏爱,我们是心气相投,他每次出差要带我一起去,他的女朋友当时在青岛大学读书,每封来信都给我看,每次他的回信都征求我的意见。以后因不知他调到什么地方,联系不上,但至今我仍旧非常感激他!
一九七二年初,我们连队转防到桂平木圭锰矿。一九七二年七月九日,一纸调令把我一个人从广西桂平木圭锰矿连队调往海南岛海口市南航舰队航空兵卫生处。
调到卫生处之前的大概一个月,我们一个老乡刘冠德,当时在连队当通讯员,他告诉我说:“昨晚我听到团长跟连长、指导员说要把你调到南航后勤部政治处”。我心里暗自高兴。结果没有想到最终会调到卫生处。如果调到政治处,那我以后的人生可能会不是这样的了。我想可能也是社会关系的原因吧。命运的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没有办法。
我当时既有脱离连队的轻松和对新工作的向往,又有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之感。踏上征途,我一个人背着个背包坐火车到湛江,又坐汽车到海安,在海安乘轮船渡海。在大海中,面对汹涌澎湃、一望无际的大海,想到自己的过去,这二十个月虽因为个人非常努力表现出色,但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本应入党却还是“青年”,本应调到政治处却调到了卫生处,我有一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挫败感。看到现在和将来,何去何从,不可预料。轮船在大海中的波峰浪谷中轰然向前,朵朵浪花涌上船头,拍碎在甲板上。我佇立船头,几句诗涌上脑际:
堪笑英雄浪打尽,万里沧海我辈行。
狂澜朵朵足下伏,惊涛阵阵耳畔遁。
波涌涛花连天色,浪遏飞舟击水空。
烟波渺瀚正疑处,慷慨激昂抵绿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