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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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是苏晚晚认识关青的第五年了,第一次见是在他就是在医院里,他立身在医院花园的喷水池边,嘴唇含着香烟,一只手微曲着挡风,另一只手握着打火机,有些微微颤抖。

第一次,没有点着。

第二次,没有点着。

第三次,苏晚晚走近了从他手里抽出打火机替他点上,再把打火机塞回他的手掌里,七月的天,关青的手凉的像冰块。

“可以了。”

黑色的墨镜下遮住了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苏晚晚凑近时看到的,可惜了,是个盲人。

正欲要走,关青伸手准确无误的拉住她的胳膊。

“可以麻烦你送我去感染科吗?”

他的身边没有盲杖,也没有任何可以导盲的东西,苏晚晚有些纳闷是谁把他独自留在了这里。

“可以。”

苏晚晚伸手穿过关青的胳膊,挽着他,除了提醒他台阶上下台阶外两人再没有多余的话语。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好奇的打量他们,苏晚晚就伸手指了指眼睛又摆摆手,示意这是一个盲人,自己只是帮忙,自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刚到感染科的门口就有几个人跑过来围着关青,有医生,有看上去像家属的,看样子十分的熟悉。

苏晚晚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的胳膊里抽出来,往后退了几步,没有离开。

跟关青说话的人苏晚晚认识,是感染科的主任。

“进去看看他吧,撑着那口气在等你来。”

苏晚晚也跟着去,那些人也没有拦她,都记得刚才是她挽着关青过来的,可能误会他们是有什么关系的。

但,她只是纯属好奇。

单人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个男病人,刚才的主任领着关青坐在了病床前,病床上的人眼睛微弱得就像根本睁不开。

不过还是用尽全力伸出那只血管清晰的手去握住关青的,他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样子十分的痛苦。

外面传来轻微的抽泣声。

“走吧,你也走吧。”

一直没说话的 关青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紧。

两人就那么握着,床上的人一直看着关青,那眼神里有很多苏晚晚说不上来的情绪。

是解脱?

是不舍?

还是不甘?

她看不出来。

旁边的心电仪器发出刺耳平稳的一声。

滴~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无限扩大,深入心房。

关青握着的那只手依旧在他的手里,他没松开。

门外穿来轻微的啜泣声,苏晚晚跟着染上了几分伤感,这是她第一次体会,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就那么流逝了。

退了出来,外面的家属已经哭做了一团,有人给她递了一张纸巾,她才发现自己早不知何时就落了泪。

2.0

国庆节假,医院成了除各大热门景点外人潮最汹涌的地方,苏晚晚在的眼科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坐诊,累得头都要贴在地上了,好巧不巧的被导师逮着了。

“晚晚,你跟我去外面看个病人。”

“老师,您怎么还接私活啊。”

导师的手敲在她的头上。

“你这话要是别人听了去我要晚节不保的,别废话赶紧走。”

去的路上导师才告诉他,要去看的人是个英雄,因为英雄不小心染了风寒,所以他们必须提供上门服务。

临到前导师又解释了一。

“其实也不是必须,主要是个人主义。”

门一打开,看见开门的人,苏晚晚就愣住了,脑海里冒出四个字。

那个盲人。

关青没有戴墨镜,看人的时候眼睛也会准确无误的落在别人的身上,一点也不像个盲人。

进门前苏晚晚没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被导师抓住拽了进去,朝她比口型。

“礼貌。”

苏晚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真是失礼失礼。

关青没有盲杖,熟悉的往自己家里走,邀请他们坐下,又熟练的给他们倒水,全程都没有使用任何导盲工具。

苏晚晚弯腰贴近导师想说话,被导师一把推开,不理她。

再环顾四周,除了沙发上的盲书,没有任何可以表现这是一个盲人的东西。

给她解释的是关青本人。

“因为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所以不用导盲工具也不会有障碍。”

苏晚晚恍然大悟的点头,明白明白,空间熟悉。

从进门到检查完苏晚晚除了偶尔跟导师低头说几句外,没有任何的话语。

导师在跟关青说话,苏晚晚在机器边等结果,她也是震惊的,没想到关青家的检查设备比医院的还齐全,还高级,完全可以开一个私人眼科医院了,果然有钱人的生活各有千秋啊。

检查结果出来了,她拿了出去,递给导师,声音很轻。

“没有什么大问题。”

导师把坠在胸前的眼镜戴上专心的看结果,苏晚晚坐在了另一个单人沙发上,伸手去抬水喝。

坐在她对面的关青却突然开口跟她说话。

“我们见过?”

关青的声音有鼻音,说几句换就会咳嗽几声,但是看得出来他已经算隐忍了。

苏晚晚喝了一口水,提醒他:“医院花园,打火机。”

关青恍然大悟的勾了勾唇。

“关青。关心的关,青色的青。”

“苏晚晚。扶苏的苏,夜晚的晚。”

“晚晚?”关青重复了一下她的尾名。

关青的眼睛一直都是看着苏晚晚的,虽说他看不见,可是苏晚晚还是非常不自然坐直了身子。

他又补了一句:“麻烦你了。”

“不麻烦,老师说为英雄服务是应该的。”

“英雄?”

关青又笑了笑,这笑里满满的自嘲,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笑自己。

苏晚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还想说什么,门铃就响了,关青起身开门,步伐稳健,熟悉的避开障碍物,打开门。

也是医生,手里还提着有针剂的药袋子,是来给关青打吊瓶的。

导师在玄关处跟关青交代注意事项,末了又补了一句:“明天的药我让晚晚给你送过来。”

关青正想拒绝,苏晚晚就抢了话。

“老师,我明天休息。”

“所以才让你来,今天回去就把药去领了。”

关青又想说话,再次被抢。

“休息,休息老师你明白吗,就是那种一觉睡就能睡到自然醒的那种……”

说话间两人就出了门,顺手把门了带上了,关青就站在原地,那句不用麻烦了最后都没有机会说出口,关青笑了出来,没有掺杂任何情绪很纯粹的笑。

第二天苏晚晚还是来了,毕竟蛇捏七寸,导师连她的七寸都不用捏就能轻而易举的制服了她。

依旧是关青一个人在家,关青好像习惯了把人领到沙发上坐着再自己独自去倒水,昨天他们进门也是,后来的那些医生也是,今天也是。

“其实我不渴。”

正往厨房走的关青顿住了脚步,回了个身,神情有些为难。

苏晚晚问:“怎么了吗?”

难道是自己说不渴不对吗?好像她有些自来熟了,正欲开口说喝点也行,那边还站着的关青就开口了。

“你可以领我到沙发边吗?”

苏晚晚把手里提着的药放在桌子上。

“当然可以。”

关青对自己的经常活动的范围都很熟悉,最近就是自己的家里,最远就是能到小区外的便利店,他不需要导盲工具,能像正常人一样来去自如,当然前提是这种中间没人打断他子心里的默数。

刚才苏晚晚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步子,他忘了自己从沙发走出了几步,所以一时有些……尴尬。

给关青的药,盒子都是大小不一的,吃了好几年,都是差不多的药,基本关青都能靠形状来区分,但是苏晚晚说了一遍,将自己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拉着他又认了两遍,最后才放开他的手问。

“记住了吗?”

关青另一只手覆在了刚才苏晚晚握着的手背上,还有些温度,他的手一年四季都很凉,而她的很暖和,所以这些温度。

是她的。

“记住了。”

关青长的好看,这是第一次见面苏晚晚就知道的事情,此时关青坐的离她近,一个巴掌的距离,他在仔细的摸着那些药盒辨认药品,眼眸垂着,目光注视着前方,微微抿着唇,另一侧脸埋在阴影里,神情十分认真。

这么好看的眼睛,可惜看不见了。

关青手里动作突然停了,脸转了个方向跟苏晚晚的正对着,苏晚晚刚好呼吸到了往外排二氧化碳的环节,关青一回头,她鼻腔里的二氧化碳呼出去,就看到关青额前的发丝微乎其微的晃动了一下。

关青问:“你是在看我吗?”

被抓了个现行,苏晚晚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关青抬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跟脖颈,手凉得苏晚晚打了个颤,倒也真的止住了咳。

苏晚晚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昨天那个给关青打吊瓶的人来了才告别离开,她总觉得,放一个盲人一个人在家,这不太合适,更何况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盲人,这简直太不合适了。

后来遇见导师,导师主动对她提起了关青,问她什么看法。

苏晚晚想得仔细,说了些好话,不过倒也是实话。

最后又说:“他的眼睛可惜了,明明那么漂亮,就像是雨后的山,神秘又充满魔力。”

导师回头怪异的看她一眼,嗤笑一声。

“一个白内障给你说的多厉害似的。”

“……”

导师又说:“关青那边的档案我已经全部发给你了,以后他就由你专门负责了,你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啊。”

苏晚晚还奇怪呢,怎么平白无故的跟她说起关青,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

“不去,麻烦得很。”

导师为难:“那你的推荐信……”

“老师,你这算滥用职权吗?”

“不算吧,毕竟这也算一个很好的课题了。”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因为想去北京读研究生,苏晚晚就想要导师的推荐信,她想着自己怎么也跟了导师一年多了,这点情分总是有的。

可是现在的医患关系紧张,医院来一个医院太难了,医院也不太愿意放她走,导师的推荐信也迟迟没有。

她的七寸又被捏了,苏晚晚觉得自己腰疼。

3.0

春天的时候眼科又来了一个博士后,中午聚在办公室里,主任嘴都快笑到了耳根子了,毕竟很多人进了医院要么就会像苏晚晚这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想继续深造,要么就是干脆一毕业就转行的,能留下来的微乎其微,这种博士后一旦来了,估计也就不会走了,能不开心吗。

最重要的是,那个年代的博士后,简直是国宝中的国宝。

下午有内线电话打到了她的诊室里,是关青来了。

关青转到她手里负责这段时间其实都是关青自己来医院的,根本也就没有麻烦到她什么,有的时候偶尔还能蹭到饭,说到底真正便宜到的是她。

关青已经做了基本的检查,拿着结果来给她看,每次都是这样,生怕麻烦她半分。

“跟之前的都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关青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挺得笔直,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像极了小学生。

听到没事身体微微的放松了一些。

“晚上有时间吗?”

苏晚晚挑眉:“又要请我吃饭吗?”

关青沉默了几秒。

“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音乐会的票,觉得不去有些可惜了。”

的确是可惜了,为了避免可惜,苏晚晚答应了。

苏晚晚的家境虽然还行,但是也没还行到有闲钱去听古典乐陶冶,也自然没了那份情操。

所以音乐会现场,那些如同催眠曲的声音一响苏晚晚就打了个呵欠,最后还是没撑住头一歪靠在关青的肩上睡着了。

苏晚晚是被再醒来音乐会已经结束了,音乐厅里黑漆漆的,她眨了眨眼想起这是哪里,动了动,耳边就有声音响起。

“你醒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苏晚晚不好意思的直起自己的身子,替关青把肩膀处的衣服拍了拍好让褶皱不那么明显。

“不好意思,我上了个大夜班实在是……”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有些小庆幸,关青看不到她窘迫的样子。

关青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几声,还带着笑。

“没关系,可以理解。”

关青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倒是打了车把关青送回了家。

这是苏晚晚第一次送异性回家,替关青开门时她一边转动着钥匙一边感叹。

医者父母心啊!

门开了,苏晚晚又打了个呵欠,推开门,关青走在前面,弯腰换鞋时顺手摸到旁边的一双放在地上,然后拍了拍苏晚晚的腿,等她脱下脚上的鞋子,又把她的鞋子放到了鞋架上。

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苏晚晚的脸却有些微热。

她并没有过多的逗留,喝了杯水就匆匆离开了,就连路上非得买的蛋糕都没吃。

她觉得就在进门的那个小互动,有什么东西好像在发酵变大,有些不受控制了。

后来一段时间关青没有再主动联系过苏晚晚,这让她有些纳闷,到了三月该复查的日子也没有来医院。

苏晚晚试着主动去联系过他,可是都联系不上,最后在导师嘴里听到了消息。

“关青啊,你不知道吗?他在感染科呢。”

苏晚晚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听筒滑落了下去,连带着座机一起掉了下去。

关青躺在病床上,还戴着氧气罩,他是醒着的,听见她的声音就故意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了。

可是,没有瞒过去。

“你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啊。”

关青笑着,脸色十分苍白。

“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呼号呢。”

骗人,就算不知道呼号,也可以打内线,不知道内线总知道她们科室,让个人来告诉一声也是可以的。

不过,她没有揭穿他。

“95813-8031197,你记住了。”

他说:“没记住,再说一次”

“95813-8031197”

“再说一次。”

“95813-8031197”

“再说一次。”

苏晚晚乐此不彼的重复着自己的呼号,天知道她刚才听到感染科三个字都快吓得灵魂出窍了,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关青让他走吧的男人,她竟然在害怕。

等关青再次睡下,苏晚晚才去问了感染科的医生他是怎么了。

“吃东西不小心过敏了。”

“是吃什么了?”

“花生。”

花生?之前她买的那个蛋糕似乎上面是有花生片的。

苏晚晚油然升起一股罪恶感。

不过关青过敏怎么会来感染科呢,她不解。

“他啊,你不是感染科的你不知道,是四年前B市能源工厂爆炸时进去抢救的消防员,受了核辐射伤害,当时他们送过来的时候一共有十个人,潜伏期一过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就是去年去世的那个,白血病,造血功能还严重受损,硬撑了三年还是没了,关青算运气好的,除了眼底病跟白内障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是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有的病毒潜伏期很长的,可惜了,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医生语气越说越惋惜,最后说完还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晚晚并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关青的眼睛是因为核辐射伤害导致的眼底病和白内障她是知道的,不过她从来没有问过原因,以及那个关青送走的故人,她都从来都没提及过,那种揭人伤疤的事,她做不来。

可是如今由旁人来告诉了她,又想起导师说的英雄,似乎一切套在一起又都合理了,可是怎么就合理了呢,怎么就说不准了呢。

苏晚晚也是B市的人,那场爆炸她知道,因为核辐射外漏,政府忙着抢救也忙着撤离群众,所有的道路都封锁了,只有消防车可以进去。

她回不去,也打不通家里的电话,只能无助的坐在车站哭,哭了整整一天,最后虚脱了是室友把她抬回去的。

后来家里来了电话,告知了平安,她才落了心,那时候年纪小只觉得只要自己的家人没事,那么整个世界都是没事的。

如今才觉悟,这些家庭安稳的背后又是多少个家庭的破碎,是多少人生命换来的一声平安,而用生命去换的这些人却没有机会去道这声平安,哪怕平安归来了,却连自己的健康的事难以维持的。

4.0

八月,关青在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再三确认没事后这才允许出了院。

苏晚晚的推荐信也终于拿下来了。

她说要请关青吃饭,给他洗洗风尘,于是苏晚晚带着关青去了医院食堂,给他来了一个VVVIP套餐。

关青坐在铁质长椅上看她,眼中有散不开的大雾。

“我吃不完这么多。”

苏晚晚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把关青碗中的饭拨掉一半又递回去。

“不好意思哈,我的钱得省着去念研究生呢。”

关青倒是不介意,他心情似乎不错。

“以前我在部队……”

话说到一半,好心情悉数丢了个干净,换来的是长久沉默。

苏晚晚也没说话,伸长了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可是手有点短没够到。

像是察觉到了一样,关青抬手准确无误的抓住她的手,苏晚晚就顺势挠了挠他的掌心,也算安慰了。

可是关青却突然不吃了,耳垂有些泛红,苏晚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

吃完饭,苏晚晚挽着他出了食堂,关青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你要去念研究生?什么时候?”

苏晚晚拍了拍他的胳膊,关青就抬腿下楼。

“十月吧,申请已经交上去了。”

“哪个学校。”

“北京的学校。”

申请交上去的那天苏晚晚整整想了一晚上,她不愿意停滞自己向前的脚步,医学是在进步的,她想治好他,找最好的办法治好他。

关青沉默了,开始数自己脚下的步伐。

苏晚晚喊了关青一声,关青抬头去感受她。

“你好好挣钱,说不一定到时候我回来就能把你治好了呢。”

关青笑了,笑容扩大开,似是把眼中的大雾驱散开来,她像是看到了以前的关青,也是这般在朝她笑。

那个bb机最终也没有得到过关青的呼机就光荣退休了。

市场上的bb机也被摩托罗拉和西门子的无线手机代替了,从当时的天价跌到了白菜价都没有人买。

大批的呼台工作人员无奈下岗,一时兴起了失业潮,满大街都是找工作的年轻人,苏晚晚一头扎在实验室里,不知昼夜,两耳不闻窗外事。

那个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是关青给她的,应该说是硬塞给她的,那时候的手机很贵,不是她可以承受的。

他们是在美国纽约的州立医院遇到的,她跟着实验组恰好去医院取实验报告,听到有中国人的声音在喊关青。

似乎跟着关青的那些日子,她的听觉也变得十分灵敏,她确定自己是没有听错的。

苏晚晚转身又挤进人群里,她看到了他的背影。

“关青!”

背影止住了步子,身边的人似乎是在询问他什么。

她又喊:“关青!”

关青就回过身,苏晚晚就挤了过去,这该死的周末。

那些思念就像想到了主人,连同血液疯狂的往外涌关青就站在她面前,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发型都是一样的。

不,是有变化的,关青眼中的那层雾不见了,她可以直接又赤裸的看到他眼中的明亮,是那年在医院食堂外关青眼里看到的关青。

苏晚晚有些语无伦次。

“你的眼睛?”

关青回答的干脆。

“做了手术。”

旁边的人在催他走,关青问她:“有手机吗?呼机还在用吗?”

“没有,呼机坏了就没再买了。”

旁边的人又催了关青几句,关青从口袋里把一个翻盖的摩托罗拉塞在她的身上。

“晚点我打给你。”

关青跟着那个人走了,走了几步又往回看,苏晚晚没忍住追了上去。

“关青,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就一下?”

没等关青答应或者是拒绝,苏晚晚就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她很快放开转身又回到人海里。

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传呼台都没有人了,呼机不能用了呢。”

“你是哪里不舒服了呢,要不要紧呢。”

“关青,我很想你呢。”

这些都是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她憋不住,自己说给自己听也要说,可说着说着就蹲在地上哭了。

关青伸出手想拉住从他怀里离开的人,挪了挪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晚晚?”

身边的人再次提醒他。

“关青,皮特医生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没有人应他,看来是走了,关青只好再次扶住身边的人。

“走吧。”

5.0

晚上手机响了起来,苏晚晚用最快的速度接起来。

“是关青吗?”

对面有风声,也有关青的声音。

“是我,听我说,我现在在机场要回中国,不能见你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身体,好好吃饭,可以做到吗?”

眼中有泪,苏晚晚却笑了。

“可以。”

“晚晚,再见。”

“关青,再见。”

后来,她断了关青所有的联系,关青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那些来往过得通话记录她都一一的询问过,更奇怪的是,这明明是关青的手机,却没有任何人打过电话进来。

关青就像蒸汽一样,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研究生毕业后她留在北京的研究所里,实验一次次的失败,最后不得不叫停了这个课题。

收到通知后苏晚晚去找领导理论了结果无疾而终

领导看着近乎有些疯魔的她研究所不可能一直守着一个看不到希望的课题一直砸钱进去。

那天夜里,她缩在研究所的宿舍里,打关青离开美国时给她打过电话的那个号码。

她想,不管是谁,她一定要说些什么,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倾诉。

电话在响了五声后被接通。

苏晚晚先开了口,一开始她还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到最后她彻底失控了。

她哭,冲着电话里说:“我治不好他了,怎么办我治不好他了。”

“实验室的同事都说我太累了,我不累,我想治好他。”

“可是,怎么办,我没有机会了。”

“我没有机会了。”

她哭,哭的绝望,她没有奢求对方能开口给她几句安慰,对于她来说,没有挂断这通电话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耳边响了呼吸声,像是有人叹了一口气,苏晚晚屏住呼吸,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头皮发麻。

有声音传进耳蜗里,有些沙哑,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他说:“晚晚,你冷静点。”

他的声音简直比镇定剂还有效果,苏晚晚立马找回了理智。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

“你不方便过来。”

“你是结婚了吗?”

“是的。”

“关青,你骗我。”

“是的。”

“我要见你。”

“不行。”

一晚上,手机的电都耗尽了,他们都始终停留在一个话题。

她固执的要来。

他坚持不让她来。

很多次,很多次关青都想去找她,告诉她算了吧,他好不了了,那些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东西都在蠢蠢欲动,他有可能是骨癌,有可能是白血病,也有可能是其他更坏的结果,现在已知的结果是他的生殖系统也出了问题,他不止是眼瞎了。

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关青,万一你是奇迹呢。

接通电话是无心之失,得知她情绪崩溃,又怎么能做到视而不见,最终还是他做了妥协,总不能让她为了他一直这么下去。

她,应该有其他更好的生活。

苏晚晚是大清早来的,关青穿着病服坐在床边,桌子上放着的是他这几年来的寻医结果和诊断报告,比当年导师给她的要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来,很自然的坐在了对面凳子上就去翻看那些资料,她知道是为自己准备的。

她看得久,眼睛乏了想睡就在病床上睡了,中间有人进来,她没有睁开眼。

醒了又接着看,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看完那些资料已经是深夜了,关青就那么陪着她,一整天未进水米,苏晚晚在实验室习惯了,没有感觉,但是关青不同。

苏晚晚问他:“你饿吗?”

“不饿。”

“那你渴吗?”

“不渴。”

“那你想和我结婚吗?”

“不想。”

“……”

苏晚晚自讨无趣,自己找了水喝,给关青也倒了一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冷静开始消失,有些暴躁的情绪油然而生。

那些受了核辐射的人就算活下来,身体里也存在着很有未知的结果,那些并发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吞噬掉生命,那个感染科的医生说的对,关青算是幸运的,他只是看不见了,要是不幸。

苏晚晚呼吸都变慢了,要是不幸,她可能连认识关青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她的人生是不是又会是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那个幸运的人是关青,是她认识的关青。

她应该早就猜到的,为什么会在美国遇见关青,为什么关青会突然消失,她都应该知道原因的。

她附身压在关青坐的椅子上。

“可是我想。”

关青在看她,他们离得及近,两人说话的气息都能扑打在各自的脸上。

“晚晚,你不明白吗?我好不了了,我的身体出问题了,我不止是看不见了。”

眼中被水汽蒙住。

苏晚晚掏出了电话拨了出去,加大了通话音量,一个妇人接了起来。

“妈妈,这么晚打扰你,我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苏妈妈显然吓了一跳:“和谁?什么时候?在哪里?”

“妈妈,他眼睛看不见,以后可能我们也不会有孩子,或许未来会有更多的问题,但是妈妈,我想嫁给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得苏晚晚害怕了,想伸手挂掉那个电话,觉得自己好像给了关青和自己的难堪。

电话被关青夺走放在桌上,等着那个结果。

终于有声音传来。

“晚晚,如果你只是因为当下冲动的爱他,妈妈不同意,如果你已经是因为深爱他,并且想好了能够接受未来多变的因素,在这些变化里能够保持你的理智来应对,那么妈妈同意。”

有眼泪掉下来,落在她的棉质裤子上化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晕。

苏妈妈又说:“是关青吗?”

“是的。”

“替妈妈告诉他,他是英雄,我的女儿嫁给他我很放心。”

“好的妈妈,谢谢妈妈。”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关青找了条毯子披在苏晚晚的身上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手被苏晚晚握住。

“你还要拒绝我吗?”

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了,但是他要缓缓,让自己清醒一下,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清早有人来,关青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即使动作轻他还是醒了。

来的人望着床上的人,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这这这……”

关青打断他。

“你去我家把我的户口本拿来。”

那人再次惊讶。

“你你你……”

“顺便帮我去买个戒指,算了,等她醒了让她自己去挑。”

那人被关青推了出去,反应了良久。

“看不懂看不懂。”

苏晚晚醒来时关青已经换好了衣服,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正式得不行。

她看的恍惚,不真切,喊他。

关青走到窗边,大拇指在她的额头上摩挲,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还要嫁给我吗?”

那自然是要的。

从民政局出来,苏晚晚捧着那个本本眼泪就要掉,她怪他。

“你看看你,要是早几年,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是是是,怪我怪我。”

“就是你。”

“是是是,我。”

6.0

苏晚晚一直觉得她跟关青的发展顺序不对,他们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说过,连在一起的过程都没有,就成为了夫妻。

苏晚晚三十岁的时候怀孕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恩赐了,喜的人是关青,愁得人也是关青,别的孕妇都是一个月产检一次,苏晚晚是半个月产检一次,直到孩子生下来都没有安生过。

每天愁眉不展生怕自己的孩子是个傻子,他害怕遗传。

关青五十岁的时候得了骨癌,失去了他的左腿,不过他不难过,他的孩子是健康的。

有人去采访他,别人把他称之为奇迹。

他笑:“我不是奇迹,我的家人才是我的奇迹。”

记者问他:“关先生,你有过什么遗憾吗?”

或许在外人看来,他偷活了这么些年有了爱人,有了孩子,他的人生应该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有的,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未见过苏晚晚的样子。

这篇文章被苏晚晚看到后笑话他。

“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样子。”

“问了也不知道。”

苏晚晚认真的想:“有人说过我长得像王祖贤。”

关青笑,伸手去摸她的眉眼。

关青五十五岁的时候癌细胞转移,他没有再去治疗,而是颠簸去了国外装了眼部义肢。

在有生之年,他终于看到了她的样子,虽然有些模糊不清,到到底是看见了。

他取笑她,就像她笑他一样。

“你怎么个人怎么骗人呢,一点也不像王祖贤。”

苏晚晚也五十三岁了,岁月爬上了她的眉眼,在上面留下了痕迹,她不服气去找自己年轻时候的照片。

“你再好好看看。”

是张黑白照片,她穿着白色的碎花连衣裙,头上还带着一个发箍,背景是医院。

“这是你几岁的时候?”

“二十三岁。”

关青点点头,原来他们认识的时候她是长这个样子,可真的不像王祖贤呢,不过他看着比王祖贤还美。

苏晚晚把自己的一生分为了三部分,没有认识关青以前的她都用来了学习,后来认识关青以后,用来了爱他,关青走后,她的余生都用来了怀念他。

后来他们的孩子结婚了,婚礼的头天苏晚晚见了那个要娶她女儿的男人,看上去是个有学识的人。

因为女儿紧张兮兮的贴在门口看,她好笑,没有多说什么。

她问:“何为伴侣。”

“柴米,油烟,烟火气。”

“可否具体?”

“贫贱,富贵,不相离。”

“可否再具体。”

“和她。”

她让他走了。

转过头去看橱柜上的照片,那上面是二十五岁的关青。

“虽然人没有你长的好看,可是可比你会说呢,你就没有说过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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