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林雨,去她家是什么意思?林雨说,就是和她一起进家门啊。我惊奇地又问,你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她说,早就知道了,就是一直没说破,昨天才让我老实交代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哭了,他们见我可怜巴巴的,就让我把你领到家里来。
我有些喜出望外,尽管我还不知道今后要如何去面对蔡总,尽管我也不知道富总到底要何去何从。下班后,我急忙赶去商场,左挑右选,花光了卡里的钱,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买了一个全套。
回宿舍的路上,我笑着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转天要去林雨家,不过我妈对此却有些冷淡,她说我们交往这么久了,林雨才肯和家里坦白,还是被逼问出来的,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所顾忌。不过,去人家家里,一定得带上礼物,别空手去。
我似乎只把妈妈最后这句话放在心上了,转天下班后便径直去了超市,买了箱好牛奶,挑了些贵的水果,带着时速每分钟跳一百五十下的心脏去接林雨下班了。一路上,我不停地在问林雨她父母的喜好,揣摩着两个长辈的性格,心里总是重复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我们一同跨入社区的大门,平时这里仿佛有一层结界,走到这的时候,我就要松开林雨的手了,然后装作路人一般转身离开。而现在,我终于可以拉着林雨的手,扬眉吐气地继续向前走。其实林雨家的房子很普通,甚至要比屿东城大多数的楼房都要老,走进楼栋里,空间也是很狭小,昏暗的楼梯,一度让我回想起老邱家的模样。
我们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四楼,林雨低头从包里掏出钥匙,我站在她的身旁注视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深红色铁门,不断地深呼吸,不断地猜想她父母的样子,我希望看到的是两张笑容满面的脸,还有一桌热乎乎的家常菜。
门开了,我拎着牛奶和水果畏手畏脚地走了进去,只听得右边厨房里有翻炒烹饪的声音,左边传来的是从电视里播放的新闻。换上拖鞋后,我又向客厅里走了几步,坐在沙发上的竟然是秦总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愣住的不仅是我,林雨诧异地问:“老姨?您什么时候来的啊!”
秦总抬头看见了我们,笑着说:“哈哈,小雨回来啦,我们也刚到不一会,这是你姨夫,不认识了吧?他前天刚从广州回来。”
说罢,那个男人起身招呼我们坐下,嘴里说着:“这姑娘长这么大了,上次见时,还不怎么会说话呢!”
秦总向我看了一眼,同样热情地说:“小南啊,第一次上门吧?别见外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啊!”
我努力地让自己的面目表情不过于僵硬,强挤出一丝笑容,说:“秦总,我们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平时也没耽误工作...”
秦总抢过话说:“嗨呀,我懂!年轻么,到了年龄了都得谈恋爱,你们俩能走到一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以后这公司我就更踏实了!”
我配合着她笑了几声,感觉后背仍在冒着冷汗。这时从厨房里出来一个女人,一头深褐色的卷发,精致的五官中夹杂着少许的皱纹,身子很单薄,笑着向我迎面走来,问道:“小南来啦!昨天听林雨念叨你,我就记着想见你,小伙子长得挺精神,快坐下歇会吧!我和她爸再忙活一会就好,等着吃饭吧!”
我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她一块走进了厨房,说:“阿姨您好,我能帮什么忙吗?”
林雨妈摇着头,两手轻轻推着我说:“真不用,别客道了,去和你们秦总聊天吧!”
我四处看了看,发现一盘已经做好的菜正放在灶台旁,林雨爸正全神贯注地惦着炒勺,我一边把手伸向那盘菜,一边问:“叔叔好,我把这盘菜先端上去吧?”
林雨爸抽空瞄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会回:“不用。”
我马上要碰到盘子的手又收了回去,特别想让这炒菜的声音把自己刚才的话给遮掩起来,随后便灰溜溜地走回了客厅。
整顿晚餐,我感觉自己像是参加了一次面试,秦总的爱人似乎没怎么动筷,他一直在向我询问公司的状况,而林雨妈则一直在了解我家里的情况,林雨爸则是一言不发。难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过去后,我假装拿出手机,做出很关注地样子。林雨感觉到我的不适,便配合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
我不好意思地打着哈哈说:“哦,没什么,宿舍的人忘带钥匙了,问我在不在,没事,不急。”
林雨妈疑惑地说:“哎哟,这还不急啊,要是有事你就先回去吧,以后有空了再常来!别叫人家站在外面等着。”
我顺着话说:“那好吧,感谢叔叔阿姨的款待,以后我再来看你们。”
说着,我便起身准备离开,林雨妈跟着把我送出了房门,林雨则同我一起走到了一楼。我松了一口气,转身问林雨:“我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生硬啊?”她笑着说:“还好吧,一回生二回熟么。”
我和林雨道别后才发现,原来忘带钥匙的是自己,我转念一想,似乎是脱外套时掉到了林雨家的沙发上,如果被他们发现了,那之前撒的谎可就显得尴尬了。于是我又立即往林雨家走了回去,再次站到那深红色的铁门前,刚要敲门,却隐约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谈话。
“你觉着还行?哼,我可看不上,从小我就烦东北人,有勇无谋,就会动手,咱们屿东人是用头脑办事的!”
这声音听着陌生,我猜定是林雨爸在屋里发言,于是我把耳朵又凑近了门一些。听到林雨说:“他不是那种人!这么长时间了,我了解。”
林雨爸又说:“你一小孩了解什么啊?大姐给说说理,这事到底行不行?”
秦总说:“小南这孩子我是观察了很长时间了,人没问题,是块好苗子,踏实上进,也没坏心眼。但是,呵,要是想娶小雨,那我是绝对不同意。”
林雨又问:“为什么啊,老姨?”
秦总:“傻姑娘,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啊!他负得起责么?他买得起房么?他考驾照的钱还是我给的呐!你要男朋友,我能给你介绍一群啊,都是公司的经理,还有自己开公司的,都很优秀啊,干嘛找个外地的呐?”
他们还在继续聊,却听一人收拾起了碗筷,不一会朝厨房的方向走来,我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便悄悄地离开了。
我发现人说谎了以后,就早晚会付出些代价。好比上学那会,因为不想早起去上课而对老师说自己病了,用不了几天,自己就会真的大病一场。那晚我始终没有找到钥匙,不过心想宿舍里那么多人,总会有一两个人在吧。然而我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一起去了KTV,于是我便独自在宿舍的门口坐了好久,好久。
我两手握着电话,背靠着门,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等待着林雨把秦总的那些话再原封不动地对我说一遍,然后宣判死刑。那样的话,我转天一早就可以直接去公司交上一封辞职信了。可电话却迟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算是往常,过了这么久也该有她的信息了。难道是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么?我听着自己一呼一吸的喘息声,心里更加不安了。
后来,林雨压根就没和我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只是说,能正大光明地和我出来玩,不用再和父母编谎话的感觉,真是棒极了。我问她,家里人就没再说些什么吗?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不用逼我全款买房了,能交首付就行,但是最好要快一点。
我不大明白林雨为什么这样着急,其实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年,而我也只有二十六岁而已,结婚这个词语对我来讲是触不可及的,我甚至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可林雨却把她想穿什么样的婚纱,去哪里拍婚纱照,去哪里度蜜月,甚至连孩子要在哪所学校读书都想好了。每次林雨口若悬河地向我说完一箩筐的设想后,都要问我一句:到底能不能交首付啊?什么时候能去看房子啊?
每到这时,我便傻呆呆地看着她的双眼,微笑着说:能,过一阵子吧,等我过年从老家回来以后就去。
没办法,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失望的样子,我想让这眼前的幸福再延长一些,延长到它能向我妈所说的“两年”期限靠拢。然而就算是林雨能等我,房价却一直无情地上涨着。我们当初站在天桥上望见的那两座大楼上面的广告牌,频繁地更换着,从一八变成两万二,从两万二变成两万五。
林雨委屈地对我说,她最喜欢那个地段了,离她现在的家还有上班的快印店都很近,这么涨下去,还买得起吗?我说,这个是真买不起了,再过两年也没戏,还是看看外环边上的吧。
她突然追问,为什么是两年?怎么变成两年了?我回,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她半信半疑地想了半天,又说,如果年后还不能买房,那我们的关系就危险了。
我想,她终于肯透露一点心里话了,她是和父母做了什么约定吗?我们曾经有过那样美妙的开始,就注定不会有个像样的结果吗?我们从春天相识,把热恋的时光全都献给了加班,我们深夜里在一片片荒芜的郊外彼此相拥,感觉只要能抱着对方,再苦再累也会品尝到一丝甜美。到了夏天,我们偷偷地从住处跑出来去周围空无一人的广场上散步,去街边的烧烤店看世界杯。秋天时,我们瞒着她的父母和公司,买了去北京的车票,一同站在景山公园的顶端眺望深红色的故宫,一起坐在北海的岸边,看大爷大妈们拉着手风琴跳着舞。
可眼下的冬天,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回忆,都不及一座冰冷的房子。
然而,还不止房子。有一天,司机孙师傅怪声怪气地问起我,他说,和林雨怎么样啦?我说,还好,见过家长了。他又说,那得抓紧了啊,让你妈把彩礼钱准备好了,趁人家没改主意前就给送过去啊。
我猛然转头,木讷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又问,什么彩礼?彩礼是钱?得多少钱?孙师傅仰头便笑,没再作声,拍拍屁股就走了。
随后,我便四处打听关于彩礼的事。有人说十万,有人说现在涨价了,得十五万。我心里面又是一惊,脑子里像有座钟,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许久未见的猴子给我打来了电话。猴子告诉我,他准备离开屿东城了,但是房租还没到期,问我要不要过去住,不用交押金,如果手里没那么多钱,按月转给他就行。
我问他怎么突然要走,他笑了两声说,不是突然,是我们太久没有联系了而已。我说你别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已经和田冶分开了,因为田冶家里不同意,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给一个不算富二代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富二代的人,而他,顶多算是个二代,和富不沾边。
我又问,这和离开屿东城有什么关系。他说,没有动力了,也看不到希望了,自己明明每天把时间都排满了,可算来算去,再拼多少年也拼不出一套房子来。
于是,我从宿舍搬了出来,猴子把他几乎所有的家居都留给了我,只背着一把萨克斯,离开了屿东城。
林雨对我的新住处感到十分欣喜,她开心地说:不错,离买房又进一步了,要是能换个工作就更好了,我妈说,你得找一个有公积金的工作才行,要不然以后房贷的压力太大。
我疑惑地问,公积金又是什么。
林雨说,她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秦总这从来没发过公积金,总之就是对还房贷有帮助。
于是,我和秦总提出了辞职,她问我为什么要走,难道和林雨分手了吗。我说,不是,正好相反,我们打算买房结婚,您这没有公积金,我得找份有公积金的工作。
杜老板知道我要辞职后,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他说他可以给我比原来还高的工资,我不大想把我们甲方乙方的关系转变成上下级的关系,便一再推脱。他问我是哪里出了问题么,为什么一再拒绝。我只好问,您那有公积金吗。他说,没有。
一周后,又一家广告公司叫我去面试,我和面试官互相了解一番后,她觉得我就是他们想要的人,只是在初期,工资会比之前低。我问,你们有公积金吗。她说,有。我说,那我就来你们这上班了。
都说爱情会让人晕头转向,我在秦总公司最后的一个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了。我当初所有的志向,所有的幻想,甚至在脑中闪现过要成为坐在秦总身旁的人...这些存在于一个二十六岁男孩身体里的心事,仿佛一瞬间就被三个词给瓦解了——买房,彩礼,公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