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别你的五月,飞花如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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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五月,我变成了一只黑蝴蝶,行进在蜿蜒的白色队伍中,山路两旁,啼血杜鹃正前赴后继地争相怒放。

你安静地在前头引路,从未如此地沉默,让我不安而陌生。

那个神采飞扬高谈阔论的你呢?你淡笑着,不回答。

是个梦吧?梦里我滑落了电话筒,任它兀自垂吊晃荡着。

突袭的震惊和哀痛,像两只铁钳瞬息之间扣住要害,我无法动弹,呼吸困难到几乎窒息。

我的身心陷入真空状态,无助而盲目地漂浮着······

明明雨后初晴,有明媚的天空,有美好的阳光,还有那前院欣欣向荣的桂花树,用油亮肥厚的叶子展示着饱满的生命——多么生机而温暖的一天。

可我,为什么瑟瑟发抖,不胜寒意?

是个荒诞的梦了——梦里才会有稀奇古怪无法预料的混乱突然出现呢!


认识你,有十年了吧?十年一瞬,恍如昨天。

素昧平生的我们,由一个偶然的相识,便开启了一份绵绵尘缘。

每年正月去拜年,你都亲自下厨,桂花酒喝空又满上,不胜酒力的我醉红脸,双手支着下巴地听你畅谈新年计划。

那欢声笑语犹在耳边,你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在眼前。

你是每个新年的新生,每个新学期交出一份不同的新生计划。我亲眼目睹着你的梦,一点一点在荒地野草上成形。

自幼丧父的你,一路走来多坎坷:路边小贩,烧焊工人,异乡飘泊,江湖闯荡······

你的经历可成书,书里多是酸酸的味道。你却只知前进,再前进,从不让回首和抱怨浪费你前进的分分秒秒。

你自称是个没文化的粗人,这更令我羞惭:我的文化只用在了叹息和哀怨上。

初识你时我正落魄,做着市场小贩,为了生计奔波彷徨,亲戚介绍我跟你学做当地的一种特色菜肴去销售,就这样认识了你。

你坚持让我叫你名字,说有缘相识就是朋友。

笨手笨脚的我,总是掌握不了做菜肴的要领。你从不责怪我浪费了食材,反而安慰我只要有信心肯定能学会;凌晨两点就起床跑市场的你,回来时顾不得睡午觉,耐心地给我讲解示范,陪我练习······

你手把手地教会我这门谋生的技艺,却分文不肯取。你说:这只是帮点小忙,不要记在心上,困难的时候人人有,大家帮衬着就过去了。


每次短暂的相聚时,你就跟我讲述你一路的种种挫折和经历,你总是轻描淡写,豁达而开朗。

你说苦和难都不算什么,只要一颗心仍在跳,希望就依然存在。

我的娇气和脆弱在你的故事里慢慢被洗退。

每一次遇到制作上的难题去请教,你总是立刻放下自己忙碌的手头工作,谆谆地教导,一遍又一遍。

乐于助人、善解人意又耐心细致,从不轻易给人难堪。——你的朋友都这样评价你。

可是有一次你却拉下脸狠狠批评了我一顿。

那天你来我家串门,脾气急躁的我为着一点小事,对着父亲大声嚷嚷,你立刻翻了脸。

质问我知不知道孝为人之根本?知不知道有双亲相伴多幸福?你说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但愿我永远不要体会,希望我好好珍惜世界上最宝贵的亲情。

一席话犀利而真挚,说得我无地自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高声跟父母说话。

也不敢再叫你的名字,你成了我的“师傅”。


又怎么能忘记那一个寒冷的夜晚?

阴历十二月初,我们一起去杭州的一处偏僻的新市场进货,回来搭的便车,货卸在你处已是深夜一点。我因为要赶第二天早上的市场须要转回家中。

你二话没说,推出那辆无棚三轮摩托车装上了货就招呼我走。

凌晨的冬夜寒风肆虐,你细心地用塑料布毛毯为我营造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自己却坐在着毫无遮拦的驾驶座,与刺骨的寒冷搏斗着前行。

经过个把小时的艰难行驶,你把我送到家时,脸跟双脚早已冻僵,麻木地难以流利地说话、行走。

可你,只喝了一杯热茶暖暖身又匆匆地在寒风中离去。

因为你,还要去赶已迟到的早市生意。

你牺牲了你本来就不充足的睡眠时间,你牺牲了在温暖被窝里消除疲劳的舒适,耽误了自己的生意,选择去凛冽的寒风中被冻得簌簌发抖来回遭罪。

有谁相信我们以前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世间上,除了自己的亲人,谁愿意这样地付出?

那以后,我一直称你为“大哥”!


已记不清多少次给你添麻烦,每当略带愧疚地提起这个话题,你总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互帮互助路好走。

事实上,我一直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你的帮助却无以为报,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距离新年相聚不过短短的两个多月吧,跌跌撞撞地跑来见你,这一次你却变成了最不懂礼貌的人,自顾自地躺着,不理会任何人。

那个笑脸相迎的你呢?那个打开话匣关不住的你呢?那个老大模样教训我不可对父母重言重语的你呢?

起来啊,起来啊!起来跟我说话啊!只要你起来,哪怕是训我骂我——打我也行,只是别这般漠然地,不再理我······

大哥!你听见小妹殷殷的呼唤了吗?

这一棺透明而冰冷的墙啊,无情地隔开了你我,硬生生地把咫尺之距隔成了生死天涯。


给你烧了三年饭的阿婆抹着泪对我说:这些年就看见你整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从来没好好休息过。你一点都没有老板架子,见了她总是问寒问暖。员工家里有事,你比谁都着急。吃饭也爱跟他们在一起,有时候吃晚了,把残菜剩汤往饭里一倒,一扒拉就完了。衣服呢也不讲究,拣你儿子穿剩的——

总穿那一双破皮鞋,我接过了话茬,鼻子不由自主地酸了:有时候还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的——我又忍不住地扑哧笑出来,气浪的冲击,让泪花四溅。

送你上山吧,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仓促地离去,连道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山路,是你在人世的最后一程,你无语前行,我默默相送。

似火的骄阳里,我看见不远处的你一手叉腰,一手指点着杂草覆盖的土地,描绘你怀胎十月的蓝图;

扭转头,又看见你站在路口往远处深情地张望,一条长长的公路将横穿你的家乡,你的心里又开始蕴酿新的计划;

仰起了头,试图让奔腾而出的液体倒流回泪腺,却看见你在天空中微笑着,说等儿子考上大学了,我和你嫂子去补张婚纱照。

这个小小而甜蜜的心愿,只剩下屈指可数的日子就可实现,你却没能等到······

前头有你,后面也有你,左边是你,右边还是你,躲不开啊,到处都是你,你化成了五月热辣的阳光,不,是那充满着热情的五月的空气。

你——无处不在。


睡吧,安静地睡吧,面对着一池春水,背靠青山花树为伴,甜甜地做你未完的梦。

不远处,是那条你曾深情凝望的路,像宽阔的海带在大地上飘荡,它穿过了你生活的村庄,又像一条贪吃的大蟒蛇吞没了你年轻而热爱它的生命。

深夜里一辆疾驰的大客车,一个打瞌睡的司机,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让过马路的你,一条鲜活的生命和无数的未来终止在瞬间,让人又爱又恨的路啊——

我忽然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伸手去触身旁的小树,细细的长叶象刀子一下子刺破了我的皮肤,血珠冒了出来,我的心有如针刺,我的胃也开始痉挛疼痛。

这一切,原来不是梦!

多么希望我在噩梦中不要醒来,噩梦就不会成真,可是我,偏偏是在醒着的噩梦里,我无处可逃!

再难舍,也要跟你说再见了。

等到来年瑞雪初融春回大地的时候,我照例来给你拜年,带上两瓶桂花酒,坐在你身旁与你痛饮。

这一次,让我来给你讲我的新年计划,而你,只需要微笑着,静静地聆听。

低头走吧,别再回首了,你已随春风走远了。你不辞而别,像是只去出一趟远门,一趟很远很远的远门。

春去春会回,等明年春天再来的时候,大哥,你还会乘着春风回来吗?

五月的强劲南风骤来,无情地吹落一树树残花。我抬头,只见蓝天下片片落红纷飞如雨,慢慢地,在我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幻化成滴滴红泪。

飞花泪雨中你就在眼前,仿佛初见,你微笑着对我说:我姓陈,叫我建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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