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你不是被我关在往事的城池里了吗?
悬挂着笨重铁锁的,散发着腐旧气息的,我心里的城池。”
城北的四合院里,有一株盘根错节的梧桐树,奋力地生长到围墙之外,从前我每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仿佛能看到它呼吸的节拍,一下一下拍打着屋顶,惊飞偶尔落脚歇息的鸟儿。
秋天到了,它应该落了一地的苍凉。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早就忘记了,回忆却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十分钟之后,我不得不伸手拧动它,齿轮咬合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犹如城门上锁链碰撞发出的异响。
那是初秋的傍晚。
回家路上有一排糖水小吃,我紧紧捏着口袋里的钱,一本正经地往前走,其实我闻到了那些味道,像一根根羽毛从鼻尖划过,憋着一个喷嚏,生怕一出声就惊扰了它们。
远远地,我看到院子里高大斑驳的梧桐树,还有烟囱飘出的缕缕白烟。飞快地跑回院子,进了大门,向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后,走向家门口,伸手推开了梦靥。
房间很黑,窗帘被放下来,遮住了本就稀疏的光,静悄悄地,门外邻居摘菜的笑声、水烧开的咕噜声、碗盆碰撞的脆响声,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我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不知所措。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过了最初的不适,很快就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那日,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在梧桐树下玩了很久,爬上高高的树杈,摘下一片半黄的叶子,高声地宣教着自由、无畏。
直到,只剩下我一人。
回到房间,我拉过高高的凳子,爬上书桌,把窗帘拉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因为害怕突然的光亮带走了视线,但,窗外依然漆黑一片。
接着,我就睡着了。
在铺着红色毛毯的沙发上,我蜷缩着,下巴紧紧地挨着膝盖,双手紧紧地抱着小腿,面向房门的方向。
我记得我睁大着眼睛的,努力地听着门外传来的声音。
我记得,我,听到了梧桐树叶落到门框上的轻响。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了从另一个房间传来的争吵,他们压抑却激昂地控诉着对方的不是,信手摔砸着屋里的摆设,在更深露重的秋夜里,像万千将士于城门前的吼叫,点燃了城墙上的烽火。
我裹着毯子坐起身来,呜咽声被掩埋在这沙场上。光着脚从沙发上滑落下来,走到门边,手放在冰冷的门锁上。
然后,听见了他们的宣判。
他们,都不要我。
初秋的温度不算太低,我脚下的皮肤感受到地表的温度,却抵不过从心脏溢出的阵阵寒气。我推门出去,隔绝了争吵,门口掉落着一片梧桐叶,和树下厚重的落叶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我被爷爷奶奶接走了。
四合院里的梧桐树,每到了这个季节,在院子里总会铺满一层厚厚的落叶,像一张柔软的网,接住从高处跌落的人,而我,却从缝隙中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