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莫如
文/小白芍
01
大漠初年，始国安邦，始皇帝废前朝旧制，大兴鸿儒之道。及至德帝，不过二百年光景，漠国重文轻武之风愈重，国力每况愈下。
尘儿，待父王百年后，这大漠便交予你了。面色衰弱的德帝，拉着莫尘的手。
你要替父皇，替大漠国的子民守护好它。
莫尘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德帝，未语。德帝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位好父皇。
环佩叮当，衣着贵气华丽的莫尘走出正殿，华美无双的公主长袍在身后延绵，本是软绵的女儿家妆扮，却怎么挡不住主人眉宇间隐隐的英气。
这大漠天下的锦绣河山，这万千子民的生死存亡，与她何干？
她不过是一届弱质女流，生来便金贵地养在这巍峨皇宫的深处，纵是再有才华，纵有万千豪气，也不愿陷于这挣脱不得的势力网之中。
莫尘着实有些气闷，随意地踢飞了脚下的一枚石子。
公主，你看，这莲儿配我如何？闻得如冬泉般悦耳的声音，莫尘不由抬头。
来人手持刚采摘下来的莲花，一袭青衣，长身玉立，腰间是形影不离的玉箫，额间是那明月珠环绕的配饰，温润的气息迎面而来。
原来是丝月。
自是娇花配美人，正当宜。莫尘不由轻笑道。
公主为何事烦忧？男子靠近莫尘，将其拢入怀中。轻轻抚着莫尘微皱的眉间。
无事，不过心中烦闷罢了。
不若，丝月为您吹奏一曲《莫如》？
莫尘颔首。
莫如莫如，不知愁几许，一舞翩翩，却道愁何几。江山日暮岁寒起，万里相邀，莫如你。
莲花亭中，莫尘手托着腮望着眼前为她深情吹奏的男子，心中甚为愉悦。
大抵是因为动了情吧，有他在身侧，她总是过得惬意又舒适。
一曲毕，丝月翩然落起身，斟了一杯酒。
这酒，也名莫如。
你这人倒是有趣，随意弹个曲儿取名莫如便罢了，现下连喝个酒儿也取名莫如。
莫不是，你心上人也唤作莫如？莫尘轻笑打趣。
莫尘绝美的容颜突然放大在丝月面前，阵阵莲香袭来，丝月有些脸红耳赤。
才、才不是。丝月落荒而逃。
莫尘在身后望着丝月狼狈的背影哈哈大笑。
莫如，这“莫”是你之莫。在丝月心中，任是如何才艺双绝的佳人，如何锦色秀丽的山水，也及不上公主你一分半毫。
公主呀公主，你可知丝月心悦于你？
02
世事总难料，不过半年，德帝薨，独女尘继位，取年号顺承。
顺承二年，皇宫一名乐官失踪。皇宫人数众多，无人在意。只是有人发现，从那之后，女皇便愈发地爱去莲花亭，常在亭中久坐，有时一待便是一天。
顺承三年，大漠与邻国大齐爆发了战役。
前线连连败退，敌军兵至兰平。兰平乃大漠边防要塞，一旦失守，敌军将进入大漠腹地，直逼皇城。
眼看着就要家国不保，莫尘命人竖起明黄色大旗。她要，御驾亲征。
为帝两年，丝月失踪一年，这么多时日，她已学会了成长。不像初时，抗拒为帝，甚至不批奏折以做斗争。
现下想来，当初的行径多么幼稚可笑。眼下，邻国进犯，她身为女皇，自是要负起女皇的职责，护她子民，卫她家国。
父皇，您放心。儿臣定会好好守着大漠，护着大漠的子民，不让人践踏它分毫。
初到前线，莫尘便听闻敌国有一名大将，杀敌甚是勇猛，从未有过败绩。
她还听闻，那人是大齐失踪已久才寻回来的二皇子。
那我倒要好好会一会这二皇子，看看是他骁勇善战，还是我更胜一筹。莫尘不在意地笑道。
次日，二人终于对上，敌国将领一身军袍，面容刚毅，犹如冰削，丝毫不见往日为她吹笛奏曲时的清润温和。
莫尘瞬间犹如五雷轰顶，只觉得肝胆欲碎。悲痛，背叛，耻辱，哀伤，各种情绪席卷而来。
她如何能料到，日日与她相伴的乐官丝月，她的心上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敌国骁勇善战的将领。
难怪他失踪了这么久，难怪她堂堂大漠女皇，搜寻了他整整一年，仍是遍寻不获。
大齐的二皇子，隐忍负重多年，只为今朝一战成名。呵呵，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
好，好极。
莫尘怒极反笑，晃出眼角隐约的泪花来。
丝月，不，当唤他斯乐。从今往后，他们便是敌人。他不再是那个整日为她奏琴舞乐逗她取乐的丝月，而是领兵犯她国家伤她子民的大齐二皇子，斯乐。
公主。不，现下应当唤她陛下了。
她竟然上了战场。
斯乐亦是悲痛不已，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场景，没想到终于还是发生了。
二皇子，久闻二皇子骁勇善战，孤钦佩不已。今日一战，你我二人便借此机会一较高下，如何？
斯乐晃了晃身子，几要稳不住身形，险些掉下马来。她怎么会以这么冰冷客套的语气同他说话？
是了，她现在是大漠女皇，而他则是带兵侵犯她领地的大齐二皇子。她定是恨极了他吧。
这样的事实，这样的事实，斯乐只觉得痛入骨髓，柔软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人用大榔头狠狠地一击。
斯乐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手紧紧抓着马绳，竭力按耐下心中叫嚣着欲将他撕裂的情绪，最终还是说道。
与大漠女皇一战，乃斯乐之幸。
望着面前语气淡漠，冷若冰霜的丝月，莫尘更是心中百味杂陈。她与他相伴多年，她竟不知，一向温润如玉的他竟还会有如此寒气迫人的一面。
阴郁烦闷的气息环绕压制在她的心房，让她呼吸不得。这种窒息的感觉，袭遍全身。
她当真是极其厌烦这种感觉！
呼――
那便，一较生死吧，她的郎君。
收敛了心情，莫尘缓缓抬起眼帘，明明是冬日，日光温和，她却觉得这日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下一秒，几乎是同时，双方出其不意地交手。
终于，还是对上了。
此次战役，位于兰平古镇，史称兰平之战。
据闻，此次战役，双方皆损失惨重，哀鸿遍野，几令山河改色。斯乐皇子带领的大齐军队最终夺得了胜利。年轻的大漠国女皇在战役中失踪，大漠国就此覆灭。
大约三五载过后，战地恢复如初。大齐与大漠子民，不分你我，和谐共处。在大齐帝皇斯凯的统治下，到处是一派和睦融融的景象。
齐国王都，临安，二皇子府内。
一妙龄女子，正扑蝶作乐。奈何绕了几圈，仍是捕不到蝶。
哼，不玩了。女子生气地嘟起粉嫩红润的嘴唇，丢下捕具。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转身，只见一身青衣的温润男子正眉眼温柔地看着她。
尘儿，扑蝶要有耐心。斯乐抚了抚女子如瀑的发。
言罢，斯乐拿起工具，定睛看了看，随即一捕，下一秒便网住了一只蝶。
哇！真的捕住了，丝月你真厉害。女子兴奋地看着渔网下扑腾的蝴蝶。
色彩艳丽的蝴蝶在捕蝶网下扑腾扑腾地挣扎，身上的彩色粉点簌簌落下，好不可怜。
丝月丝月，你看那蝶儿挣扎的样子…它好可怜的，我们还是将它放了吧。少女眸带灵气，盯着地上扑腾的蝶心疼不已。
好。便听尘儿。
我就知道丝月对我最好了。女子将蝶放了，又开心地拿起捕具玩起捕蝶采花的游戏来。
这尘儿，便是莫尘。
03
传闻总是有误差。莫尘来到这里，已经三年有余。
当年一战，她与他同时出手，他有心退让，不料却一时失手，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脉。
后来，他不顾家国安危，不顾父兄宏图霸业，力排众议，说服群臣，与大漠握手言和。两国良医聚集一堂，耗尽珍贵药材无数，才堪堪保住她的性命。
谁知一朝梦醒，她却将前尘往事都忘却，心智也倒退如同六岁稚儿。
大漠国无法，国君如斯，只得将国家拱手让人，大齐国自是喜不欢言。至此，两国融为一国，并称大齐。次年，大齐皇退位，大皇子斯凯登基，励精图治，强国富民，开启大齐盛世。
望着眼前捕蝶采花，玩得不亦乐乎的莫尘，斯乐痛苦莫名。
坚持让她唤他“丝月”又如何，为她说服两国君臣将领，让二国握手言和又如何，她已不记得前尘往事，现下的她，甚至不知情爱为何物。
独坐莲花亭中，斯乐再饮莫如酒。回想起那些年月，他只是她身边的一介伶人，不是什么大齐二皇子，本是低贱之身，却因着一点才艺侥幸得她看重，日日为她鼓瑟吹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可是后来，事情怎地到了如斯地步了呢？
是了，那是德帝驾崩后的第二个年头。
那回正值午夜，她被梦魇围困，嘶喊道不愿为帝。他心疼，却只能悄悄地抚着她的眉间。
不久，恰逢齐国前来朝聘大漠，齐国大皇子斯凯派人掳走了他。
初次见面，邻国皇子气度不凡，震慑得他连退两步。不料那王子待他极为温和，那与他相似的英俊面容语气平静地告知他，他的真正身世。
他怎么料想不到，他竟是邻国大齐遗失在外多年的二皇子。
当真是天意弄人。得知此等大事，他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日后恐将难再伴她身侧。
与此同时，莫尘的梦魇也愈发严重了。有时白天小憩也会忽而被梦魇困住，醒后只觉得惊慌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御医来得频繁，一日三五次，却依旧看不出任何毛病来。只道女皇忧思过重，静养几日便好。
可他却知道，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
看着她整日焦虑不敢入睡的样子，他心疼极了，却束手无策。思虑再三，他跑到齐国大皇子斯凯面前，向他求助，求斯凯助他寻找治疗之法。
大皇子斯凯听得他的来意，却是薄唇微启，浅浅笑开了来。
原来，竟是他给她下了毒。
以此为她解毒为条件，斯凯要挟他随他回大齐，说是他那从未见过面的思子成疾的母妃想见见他。
他欣然应允。当是去大齐走一遭，不久便回，不料却是一去不回。
那年，是她为帝的第二个年头。
04
好在斯凯信守承诺，待他回到大齐，便听闻她已痊愈的消息。
随后，他便被压制在大齐，父兄姐妹都对他很好，但他一点都不适应。他只想回到她身侧，看她如画眉眼。
两次三番的逃离不仅使他受了伤，还惹怒了斯凯。
斯凯将他丢在武场，命人授他武术。他自是不愿，他爱的，唯乐与她而已。斯凯又以她的消息为要挟，迫他习武。他无法，只得以此为念，日日勤习武。
说来神奇，不过短短一载，他竟成了武场上排名前十的勇士。再半载，几乎无人敢与他争第一。
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男子到武场上的常胜将军，期间各种磨练演习自是不必说，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不过是每日遍体鳞伤地倒在榻上时还可知晓她的零星消息罢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后来，父兄决定逐鹿天下，同时迫他上战场。
那日，他终于得以再次见她，却是以那样你死我活的敌对方式。甚至，他还亲手刺穿她的心脉。
可她，明明是他最不愿伤害的人呐。
一阵风拂过，莲花亭内暗香浮动。夜间微凉，惹得醉酒的斯乐有些清醒过来。
怎么又想起这些往事了。斯乐摇摇头，为自己斟了一杯“莫如”，饮尽。
烈酒入喉，苦涩入心。
莫如酒。若知相遇这么苦，莫如当初不相识。
相遇时，她还只是公主。相离时，她却已为帝。可在他心中，她一直是那可以对他嬉笑怒骂的公主，是那个美丽动人又灵气活泼的公主，从未变过。
莫如，当是取“莫如你”之意呀。公主，莫尘，在丝月心中，任是谁也不及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及你。
晃晃脑袋，恍惚间，斯乐仿佛又看见，那个对外人冷若冰霜，眉间英姿不减，对他却偏偏巧笑倩兮的公主殿下。
“公主――”
貌美的女子仿佛听到了什么悦耳的声音，回眸朝他粲然一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