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全世界有上千万种设计精巧、鬼斧神工的物种,它们之所以长成今天这个样子,并不是什么造物主直接设计出来的,而是大自然经过亿万年的选择演化所致。各个物种所具备的器官和能力,都以生存和繁衍为目标,为了能在大自然的进化游戏中继续玩下去。显然,任何物种也都只是这场进化大戏里微不足道的一个玩家,只能够感知到大千世界的一小部分内容,因为大自然从来都是够用就好。

比如在听觉上,人类一般能听到频率在20Hz-20kHz之间的声波,而蝙蝠可感知到频率在10kHz-120kHz之间(人类称之为超声波);在视觉上,人类一般能看见波长400~760nm之间的电磁波,蜜蜂则能看到波长在400nm以下的电磁波(人类称之为紫外线);在眼睛对画面帧速的捕捉上,人眼可捕捉的帧速上限是30次/秒,超过这个速度就会被视为连续画面,但是鸟眼的捕捉能力远远高于人类,因此当我们津津有味地看电影时,假如身旁有只鸟一同观赏,它将看到一帧帧非连续的画面。而不管是声波、电磁波还是其他物理现象,从来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够感知到完整的频谱,实际上所有物种都只是截取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而已。

由此看来,从整个宇宙的角度来说,任何物种都不具备全知之眼,人类对世界的认知永远是极度匮乏的。但我们不可能等到洞察全部真相之后再行动。那么人类究竟是凭借什么作出选择并且行动下去呢?答案是“意义”。

《思维简史》一书提到了这样的事实:生活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早期的人们,开始将注意力从“如何生存下去”转向了“对自身不重要的事情”上面。《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则将这种“对自身不重要的事情”定义为“虚构的故事”。赫拉利认为,神祗、语言、文字、货币、国家、宗教、伦理、法律、公司和文化这些不会像人一样有感情的事物,都属于虚构的概念,意义就从这些由人类虚构的“对自身不重要的事情”中诞生了。

从那时候起,凭借着对虚构故事的想象、构造和相信能力,人类成为地球上第一个逃脱了基因和本能操纵的物种,他们开始追求生存和繁衍之外的虚构的意义。这种想象让不同的人开始相信同一套意义系统,这些意义系统驱动着信徒们深度互动、协同创造,并逐渐发展成为今天的全球网络时代。人类就这样迅速发展成为地球的主宰者,建立了世界上从未有过的超级文明。

然而,一切福音都可能是诅咒。这项能力将人类造就成全球霸主的同时,也让数十亿人生活在痛苦不堪、欲求不满和焦虑困惑之中。

在与一两岁的婴儿相处时,我发现他们跟其他普通动物类似,生活在最纯粹的本能层面,天然处在“过往不恋,将来不迎,当下不杂”的状态中。他们从不深谋远虑、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拿起的时候就专心拿着,放下之后就全然忘却,自性自足、心无旁骛、无所挂碍。待到掌握了社交语言之后,家庭、社会、宗教、文化和习俗就开始像洪水一样向他们袭来,全面影响和塑造他们的个性、欲望和世界观。他们被置于社群之中,被纳入当地的意义体系里。从那以后,他们就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不在的意义系统驱动着往前走,他们遵从这个系统的规则去奋斗、挣扎和比较,若干年后少数幸运儿会胜出,更多的人则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而无论是胜出还是落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处在欲求不满和彷徨无措的焦虑之中——因为他发信总有人做得比自己好。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意义既能成人又能毁人呢?

为了试着解答这个问题,我姑且将意义分为三个层次:本能驱动层、文化赋予层以及自我创造层。

本能驱动层的典型代表是动物和婴儿。它们全然服从天命的安排,纯粹受制于基因的操纵。婴儿只要基本的生理需求得到满足就会安静,大马哈鱼成年后会冒着99.6%的死亡概率游回出生地产卵,部分雌螳螂和黑寡妇蜘蛛会在完成交配后吃掉雄性。完全受制于本能的生命体意识不到到超越本能范畴的世界。人的食欲、性欲也属于本能层面,但如果一个人只受制于本能的操纵,便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文化赋予层是由社会、习俗和他人共同定义和默认的一套意义系统。大到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升官发财、金榜题名,小到穿什么衣服、用什么手机、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和什么人交际,都可以归入这个范畴。几乎所有人都曾经或者正处于这个系统当中,在这套意义体系里面,人们奋斗的主要目标是获取优越感。很典型的方式比如考上好大学、做大官、当大老板、赚大钱、盖豪宅、开豪车、穿高档服装以及用奢侈品,人们会为了这些“门面”作出巨大的牺牲,比如曾经有人为了买苹果手机而卖肾,也有人为了买LV包包节衣缩食大幅降低生活质量,还有人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

人们表面上只是为了向他人炫耀、满足虚荣心、博取优越感,但源动力还是性选择。也许他们自己意识不到,但是本能会驱使他们使用这些手段去增强自己的性吸引力,以此赢得性选择优势,将自己的基因更好地繁衍下去。

只生活在这个意义层次的人,失落和焦虑几乎是必然的。首先,名利权不是想追就能得的,真实情况要比七分靠命三分靠打拼还残酷,每个人的家庭环境、社会环境、生活轨迹和人生际遇都千差万别,正好处在能够得到名利权这三者的正确轨道上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绝大部分人都是注定要败下阵来的;再者,当你在名利权上小有成就,超出了一部分人的时候,你的比较对象马上就会切换到当前的社交圈里——人很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不太愿意向下比,也很识趣地不向高处比,他只会跟自己同辈、同圈层里的人比,他不在乎“绝对贫困”只关注“相对贫困”——这时候他总能发现同圈层里有人获得了比他更有优势的名利权。于是乎,就像爬山一样,好不容易爬得比原来的一批人快,但以为到了山顶的时候,发现仍然还在山脚下,于是痛苦万分、焦虑不堪,只能再拼命往前爬,去追求那些无法预见、飘忽不定的身外之物,永远没有尽头。正如萨特在戏剧《禁闭》里说的:他人即地狱。

第三个意义层次:自我创造层,这是我杜撰的一个概念。在这个层次里,人们从本能和文化两套意义系统中幡然醒悟,就像从未意识到自己一直被禁锢的囚徒,某一天碰到了监狱的围墙,终于窥见监狱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首先,他认识到本能不过是大自然使用的障眼法,大自然通过DNA给所有生命体内置了一套默认程序,其目的非常明确:让你在难以抗拒的快感中完成生存和繁衍这两项任务,也就是食和色——也正因此,“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色尽绝”,当你完成了进食后,山珍海味都味同嚼蜡,当你完成交配之后,天香国色也都再无吸引力——因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大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哪怕多一丢丢的快感给你了。其次,他也看到了文化赋予层意义的巨大漏洞:由于世界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就是布朗运动的大合集和必然熵增,因此若只是向外求,心灵永远不会满足,痛苦也就永远挥之不去了。

但质疑只是手段,作出选择才是目的。当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的时候,就可以作出更加清醒的选择,他将回归自己的内心,去追问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并且义无反顾地去行动、做自己,让心灵回归安宁与和谐。只有做到这一步,他才真正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意义系统,才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之后,你至少还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否认人世间的所有意义,从此遁入虚无之境。近几年流行的“佛系”和“丧文化”就是此类意识形态的变种,只是这些人更多是因为落魄而逃避,而不是参透而洒脱。事实上,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就已经有一个叫做“犬儒主义”的哲学流派了。这个流派认为人应该摒弃一切世俗的追求,转而像狗一样地活着,代表人物第欧根尼。传说有一天亚历山大巡游某地,遇见正蜷缩在木桶里晒太阳的第欧根尼,亚历山大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大帝亚历山大。”哲学家依然蜷缩着,也自报家门:“我是狗儿第欧根尼。”大帝肃然起敬,问:“我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效劳的吗?”哲学家的回答是:“有的,就是——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另一个选择是积极入世,在俗世中修行。大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到“成为更好的自己”。始终跟随内心的召唤,向内求、事上练,在体会人生百味、世间苦乐的同时,不断提高认知能力、不断优化做人原则、不断更新意义体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做到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在离开人世时对自己说一句:此心光明,夫复何求。

佛教说四大皆空,就类似于第一种选择。佛陀在看尽繁华之后,意识到宇宙的本质是无意义的。他通过禅修得到顿悟和解脱,于是他想让更多的人脱离俗世红尘的束缚,认识到世界的空无真相,放下执念离苦得乐。但谁说修行的方式只有静坐和念经这一种呢?而如果还没参透红尘就否定一切世俗意义,则终将陷入这样的困境里:“我最大的悲哀在于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我全力以赴的事情”。

我自己的感悟

首先,要敬畏意义。敬是因为只有意义能让无知的我们行动起来;畏是要警惕意义跟天下万物一样,有阴阳两极,要意识到它既能成全你,也能毁灭你。

其次,客观上意义并无高下之分,毕竟终究都是虚幻。但我认为一套好的意义体系,能让人更加豁达、开放、乐观和从容,让人回归到自己的心灵,而不是一味苦求外物而终不可得。

最后,我依然热爱这花花世界,我喜欢在红尘俗世中打滚。

人世间最美妙的,莫过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和阅人无数;活着最值得经历的,莫过于尝遍酸甜和苦辣,眺望星辰和大海,踏上未知的人生旅程。不过在踏上征程之前,要牢记几条:第一,不必吝啬力气、怜惜肉身。人的肉身是个贱骨头,它用进废退、好逸恶劳,它越是被虐就越强大,多锻炼、多干活、多思考、多读书就是对它们最好的虐待。第二,切忌沉溺声色。宇宙赐予人类品尝百味之口、闻嗅芬香之鼻、聆听妙音之耳、观赏美色之眼、触摸万物的手以及行万里路的腿,我们当然要用它们来尝尽苦乐、看遍繁华。但你还得明白,灯红酒绿、鲜衣怒马都不过是梦幻泡影、镜花水月,它们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是你赋予它们意义,而不是反过来;第三,警惕本能兴风作浪。对于那些承袭于远古东非大草原的原始不能、欲望和情绪,要警惕再警惕。它们的存在本是合乎天理的,但天理可从来没考虑过人类的奇葩精神需求——但我们自己必须清楚。

最后的最后,我以偶像苏轼的两句词结尾。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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