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谢幕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我爱你】

楔子

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的第二乐章响起,舞台中央美丽的海洋公主被层层涌动的黑暗包裹起来,长相丑陋的阴影呼号着恶毒的咒骂,张牙舞爪地向公主步步紧逼。善良的公主命垂一线,可是她是大海之子,她还有魔法,随着手指轻轻挥动,一个光彩夺目的巨型泡沫瞬间将她包裹起来。泡沫缓缓上升,公主跟随音乐的节奏在泡沫里翻转腾挪,仿佛一个舞蹈的精灵,黑暗势力在地面上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惊叹,在泡沫中翻滚着飞起用了什么样的魔术技巧?这太神奇了,不愧是大师的手笔。

音乐一转,来到了第三乐章,铿锵的奏鸣声仿佛危险的警音,啪,泡沫在空中炸裂,公主从空中急速下坠,刚刚还激动万分的观众们受到剧情的感染瞬间回归到寂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幕后冲出,将坠落的公主一把接住。英俊潇洒的王子戎装登场,公主含情脉脉地看着怀抱着自己的王子,眼中噙着满满的爱意。危机并未解除,黑暗势力将王子和公主重重围住,大战一触即发。

波光闪动,舞台背后的大屏幕中出现了茫茫的大海和海王三叉戟的图影,随着三叉戟的舞动,大海中掀起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而来。惊奇的一幕再次上演,巨浪径直涌出屏幕,海水如决堤一般冲上舞台,黑暗势力瞬间被海浪冲垮,海水没有片刻停留,继续向着观众席奔腾而去。

观众席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前排的观众纷纷起身奔逃,可是海水最终并没有冲下舞台,不知在什么时候,舞台的边缘已经升起了一道高高的玻璃幕墙,如今的舞台俨然一座湛蓝的海底世界。

终章响起,舒缓的音乐声中,公主生出了鱼尾,化作人鱼的模样围绕着王子翩翩起舞。温情稍纵,音乐的节奏再次走向高亢,海水像是煮沸了一般,再次翻腾起来,一道道旋涡在水中生长出来,如同一条条巨大的手臂撕扯着水中的两人,撕扯着想将他们分开,但是王子和公主紧紧拥抱在一起,水中所有的旋涡一齐向中心的两人挤压,融合成一道更加巨大的旋涡,旋涡将两人完全包裹起来,王子和公主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观众们因此纷纷惊声尖叫,旋涡抽起整个舞台上的池水涌向空中。

观众们沸腾了,一边担心落下的海水会冲过玻璃屏障落入观众席,一边又担心在旋涡中的两位的演员的安全。海浪在空中终于冲到了顶点,就在海水下坠的一刹那,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一暗,仅仅几秒钟的停顿,灯光再次点亮,整个舞台已经空荡荡再无一物。

海水去了那里?演员去了哪里?观众席一片哗然。

背景音乐在结尾最后一次走向高潮,两道聚光灯在舞台上交汇到一处,随后缓缓上升,最后落在观众席后方半空中的一个露台上,王子搂着他的公主向着众人弯腰致意。观众们一边鼓掌一边起身,惊叹声和尖叫声环绕着整个场馆,人们不吝于将自己最富激情的赞赏给予这位人类历史上最具创造力的伟大魔术师的精彩演出,不,这已经不能被称为演出,这是一门伟大的艺术。

这是一场以《海的女儿》为故事背景的大型魔术表演,演出的主角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年轻魔术师刘非,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业内业外对他的表演已经有了光之子的美誉,人们赞美他的双手曾被神的圣光亲吻过,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的魔术无人可解,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后来大家达成了共识,与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不如相信那是上帝的恩赐,那根本就不是魔术,该被称之为魔法。

威亚将两人缓缓拉回舞台,安茜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刘非棱角分明的脸庞,作为刘非的助手,她无比满足,像人们给他的称号一样,他耀眼的光芒让所有的同行都变得黯淡无光,安茜在遇见刘非之前也是高傲的,如今她甘愿做他的绿叶,陪衬在他夺目的光环之下,她没有任何怨言,如果能更进一步……她自嘲地摇了摇头,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还奢求什么呢?

在舞台中央谢礼之后,刘非拿起话筒,这个时候他通常会开一个蹩脚的玩笑,再随手摆弄几个即兴的小表演,在观众热烈的欢呼声中结束今晚的演出。刘非的嘴角没有流露出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这让安茜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安茜的担忧马上得到了验证,刘非沉默片刻,然后郑重地宣布:“女士们,先生们,三个月后,我将在北京进行一场魔术表演,那将是我魔术生涯的告别演出,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希望届时大家能够莅临观赏。”

说完这些,刘非转身离开了舞台,留下目瞪口呆的观众和安茜,台上台下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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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为什么突然宣布要告别魔术表演?”

安茜的问题也是全世界的疑问,自从上一次演出宣布要在三个月之后做告别演出,刘非就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媒体、粉丝、经纪公司甚至他自己的团队,当然也包括他的第一助手安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刘非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解释,于是好事的人们开始各种天马行空地遐想,有说他债务缠身跑路了,有说他得罪了黑帮大佬被人追杀,还有说他惹了风流债被女人威胁,说什么的都有,但安茜知道,这些流言蜚语都是胡说八道,她了解这个男人,他把人生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魔术的钻研上,甚至没有时间去谈一场像样的恋爱,他研究魔术时的眼神专注且执着,魔术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现在他说他要结束自己的魔术生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安茜想不通。

在消失了一个月之后,刘非再次回到他的办公室,出现在了安茜的面前。

“没有为什么,我累了,我需要休息。”刘非横躺在沙发上,风轻云淡,轻松得好似只是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决定。

“这不是理由,你的工作可没有时间限制,没有人给你压力。”

“好吧,我告诉你,我不想做魔术了,我有花不完的钱,我疲了倦了厌了,我想要享受生活。”

“你不是那样的人。”

“不,我是。”

二人的目光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显然谁也没准备退让半步。

“大家都消消气,阿非可能真的是累了,这个决定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安茜,我们得给他时间,离下一次演出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等他休息好了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到时候,他只要说一句‘所谓的告别,不过是一句玩笑’,我想观众们不会去对此事斤斤计较的。”

说话的是董炎,刘非的发小,现在是整个团队的经纪人,打酱油和稀泥面面俱到,最擅长的便是强当和事佬。

“不,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个决定不会改变。”

“为什么?我想知道真实原因,我和老董跟着你多少年了,不要说什么累了想要休息这种屁话来敷衍我们。”

安茜的措辞变得锐利起来,刘非把目光转向老好人董炎,老董摊了摊手,示意他也爱莫能助。

“好吧,真实的理由就是我想不出更有创意的魔术了,江郎才尽,才思枯竭。你们要原因,真相就是,我,著名魔术师刘非先生脑袋里没有新东西了,我的艺术人生结束了。”

“这不可能,你是光之子,你怎么可能会缺少创意?”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些年,为了创新,我已经耗尽了心力,大家给了我一个光之子的名号,便以为我真的有圣光护佑,在人们的眼里,刘非是为魔术而生的男人,事实上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承认,我在魔术上有天赋,但那也只是人类的天赋,我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个魔术之神,我也会有心力憔悴的那一天。”

“即便真的是你说的那样,你并不是一个人,你有一整个团队,老董,我,还有那些一直追随你的人,我们不是摆设,所有人都可以为你提供灵感。”

“那是你们的创意,不是我的,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靠着别人的创意活下去。”刘非终于被激怒了,他挥舞着手臂从沙发上站起身,看着安茜眼角里噙着的泪水,他的心又柔软了下来,重新坐下,安静地说道:“离开的只有我一个人,团队可以继续运转,地球少了谁不是一样转,安茜,你是非常优秀的魔术师,没有我,你的才华能够得到更好地发挥,做我的助手太委屈你了,你将会是下一个光之子。”

“不,那不一样。”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安茜的眼角滑落下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安茜哽咽着没有将原因说出来,刘非走上前,拿着抽纸想要帮她擦拭眼泪,却被愤怒的安茜一把推开。老董适时地将视线移开,心中暗暗腹诽:这一对冤种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正确的相处方式。

“好吧,你或许是对的,我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做出决定。”刘非的一句话如同在一潭死水里丢下的一个石块,瞬间在安茜的心坎上荡开了道道涟漪,安茜止住了抽泣,老董也把脸转了回来,两人一起把目光锁定在刘非的脸上。空气中凝固着焦躁的气息,刘非马上补充道:“安茜,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意思?”安茜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再次紧皱了起来。

“两个月之后的北京演出你就别参与了。等你在现场看完我的演出,如果你能正确解密我的魔术,那么我就答应你改变我之前做出的决定,将自己的表演生涯继续下去。”

“等等,这不符合逻辑啊,如果我不能解密你的魔术,不正好说明你的天赋依然无可挑剔吗?那你的离开就没有道理了。”安茜满脸的不解。

刘非摇了摇头,略显悲伤地解释道:“我的心力已经完全耗尽,这点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什么敷衍之辞,但是如果你能解密我的魔术,说明你的魔术才华已经赶上甚至超越了我,对我而言,离开是我的自尊的选择,我不能忍受出现自己站在台上被下面观众嘲讽的那一天,而你如果能击败我,那么我就可以放心地将创作的重担交付给你。”

安茜沉默了,久久无语。

“怎么样?愿意接受挑战吗?”刘非玩味地笑了笑。

“我输了,要怎样?”安茜问道。

“不许再为我的离开哭泣,将你的魔术人生进行下去,在这个舞台上绽放属于你自己的光芒。”

安茜咬了咬牙,对着刘非伸出了右手,慎重道:“好吧,我接受这个挑战。”

刘非抓住安茜伸过来的手,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温柔道:“说好了,一言为定。”

被刘非紧紧拥入怀中的安茜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是啊,究竟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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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们的赌约还算数吗?”

安茜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与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男人,前一分钟还笼罩在赌上他职业生涯的赌约的阴影之下,下一分钟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千里之外的布拉格老城区的夜色里散步。

“算,为什么不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刘非手指着不远处的圣维塔大教堂高声呼喊,引来周围游客纷纷侧目,不过幸好并不是旅游旺季,从他们善意且含蓄的笑意中,大概会误以为是这个狂放的年轻人在这个圣神之地向自己的女友告白。

无论在什么地方,爱意的表达总能得到更多人的宽容,就好比眼前这座改建于十三世纪的哥德式建筑,因为圣约翰的安葬而被人们永记,时间可以洗涤记忆,但光辉可以永恒,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永远被铭记。

穿过布满中世纪建筑的狭窄街道,在一座座哥特式建筑和巴洛克雕塑之间游荡,脚下是石块铺成的道路,路灯也还是古老的煤气式灯,时间似乎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按下了暂停键,现世的繁华和喧嚣从它身旁匆匆而过,挥一挥衣袖,成了伏尔塔瓦河上的几朵云彩。

站在查理大桥的中央,晚来的河风透着一丝凉意,刘非贴心地将外套脱下披在安茜的肩头,安茜回头来看他,恰好看见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对。安茜想起了那个关于查理大桥的传说,如果恋人在这座桥上接吻,就能得到一生的祝福。

意识恍惚的安茜,唇上微微一润,刘非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轻轻一碰,随即远远躲开。

“干什么?”安茜绯红了脸颊,刘非近似恶作剧一般的举动让她微微有些愠怒。

“听说只有在这座桥上接吻才能得到祝福,咱俩老搭档了,这个忙你肯定得帮,你总不能看到我孤独终老吧。”刘非耍二皮脸,一副无赖模样。

“可是……”

安茜本来想说可是你总该提前说一声吧?可是,他若是提前说了,自己应该答应吗?此时的安茜心中小鹿乱撞,心猿意马,一抬头看见刘非正盯着一个独自路过的高挑金发美女愣神,登时火气上涌,对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狠狠就是一脚,然后一甩头发,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在布拉格停留了一周,安茜以为刘非是在为演出寻找灵感,因为赌约的原因,她死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想要在他的行动中找到蛛丝马迹。几天下来,本来打着十二分精神的安茜一无所获,刘非每天带着她,不是逛景点就是寻找各种美食,完全一副旅行者的姿态,他是真的想要过这种生活了吗?

离开布拉格之后,下一站的目的地是斯特拉福德,安茜问他原因,刘非的回答是:那里是莎翁的故居。

斯特拉福德小镇上没有了布拉格街头精美且浮夸的建筑,清一色的英式风格的小屋,尖顶方院,白墙红瓦,深色的装饰线条满满透着不列颠式的庄重与严谨。就在这么一个被标记了刻板印记的地方,却诞生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莎士比亚,他因为创造了最绝美的爱情而被后人膜拜。

“你最喜欢莎士比亚的哪部作品?”

站在莎翁故居的屋外,看着眼前这栋半点也没有特色的二层小楼,刘非问了安茜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但是安茜的回答更有些无厘头。

“我读书少,《莎温情史》算吗?”

“《莎温情史》是一部电影,并不是莎士比亚写的,并且那并不是真事,是后来为了写剧本杜撰的。”

“莎士比亚的夫人是谁?”

“哈萨维小姐,一个大他8岁的农场主的女儿。”

“爱情可以超越年龄的限制,真爱无敌。”

“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莎翁的挚爱是惠特利小姐,可怜的哈萨维小姐的邻居,就在莎士比亚和惠特利小姐订婚不久,哈萨维找到惠特利哭诉,她告诉惠特利,莎士比亚绝对不能娶她哈萨维以外的女人,惠特利小姐愤怒之下和莎士比亚解除了婚约,这在以后莎士比亚的生活中也得到了验证,哈萨维一直待在斯特拉福德从未曾离开,而莎士比亚在伦敦独自生活了二十年。”

“你的意思是莎士比亚的婚姻是一场灾难?”

“恰恰相反,我认为莎士比亚和他的妻子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莎士比亚在伦敦书写传奇,而哈萨维在家乡教育子女,莎士比亚从来没有和哈萨维离婚,他们育有一子两女,哈萨维小姐在莎士比亚死后七年才离世,她应该是一个活得非常快乐的女人。”

“正反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你什么时候读过这么多书了?好吧,回到开始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你最喜欢莎士比亚哪部作品?”

“《威尼斯商人》。”

“为什么不是《哈姆雷特》或者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主从死神夏洛特手里救下了男主,并且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我喜欢大团圆的结局。”

“肤浅。”

安茜口不对心,她其实也最喜欢《威尼斯商人》,至于原因,她也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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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家伙真的觉得什么都不用准备就能击败我,他哪里来的自信?”

刘非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安茜完全不认识的人,每天庸庸碌碌,兴高采烈地游山玩水,对于魔术和告别演出只字不提,是他早已成竹在胸还是故作镇定,每一次表演之前,刘非都会进入一种癫狂的工作状态,在一些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上反复推敲,以期达到最佳的效果。

平日里的刘非虽然懒散,但是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立马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对自己的态度只能用苛刻来形容,在魔术表演这个事情上,他绝对是一个完美主义的男人。但是,这一次似乎完全不一样,一个巨大的问号不断地出现在安茜的脑海里,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她焦躁不安,一切都在失控的状态下奔驰,而她对此竟然束手无策。

离开斯特拉福德之后,刘非带着安茜辗转到了普罗旺斯,骑士之城,薰衣草个故乡,葡萄酒著名产地,法兰西最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城市。

下了高铁,有一辆黑色的老爷车早早等候在了那里,车子是安茜不知道的品牌,开车的是一个包裹着花布头巾的黑人妇女。在旅途一开始的时候,和刘非的这趟欧洲之旅和过去每一次演出之前的采风一样,仿佛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差,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异样的气息越发地浓烈,随性的感觉越来越淡,一切似乎早有预谋。

一路风尘倒卷,车子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奔驰,刘非用他那蹩脚的法语和司机相谈甚欢,两人似乎很有默契,半点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安茜在后座的颠簸中渐渐有了倦意,没一会工夫,真就进了梦乡。

醒来时,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一座古朴的法式庄园,此时天色半晚,夕阳倒映。安茜迷迷糊糊地跟着刘非把行李搬进房间,放下行李之后,懵懵懂懂地推开窗子。安茜的眼前骤然一亮,陡然来了精神,眼前的景色彻底震撼了她。

无边无际的薰衣草如同一条巨大的紫色地毯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太阳半落不落地挂在远山的地平线上,暖红色的光芒铺洒在紫色的花瓣上,一并四下里几棵零零散散的梧桐树,相互映衬着,仿佛一幅巨幅的油画画卷。

傍晚的风卷着薰衣草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瞬间填满整个房间,安茜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又不时转过身去惊诧而又惊喜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刘非。

“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地方的?”

安排住所原本是作为助手的安茜的工作,当然,这次有些特别,因为赌约的缘故,直到告别演出结束之前,所有的出行都由刘非自行安排。

“这家庄园是我买下的,刚才开车那位名叫阿曼达,是我的管家。”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要买下这座庄园?”

“不为什么,只是单纯的喜欢。”

刘非说喜欢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的表情,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年轻的侧脸上,竟显出几分苍凉。安茜在反思,也许他是对的,他太累了,这些年,为了事业,他几乎从不休息,绞尽脑汁地思量,险象环生地实验,极限挑战地演出,这些都让他心力憔悴。或许他是对的,他的人生不该只有演出,还应该有闲适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

晚餐过后,安茜陪着刘非对坐窗前,醒了一瓶当地特产的红酒闲谈小酌。窗外,月光铺洒在薰衣草花田里,随着晚风的滚动,掀起一道又一道紫色的波浪。

“如果以后不表演了,你想做点什么?”

“喝酒品茶,种地养花,还有成家。”

“成家?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理想中的妻子该是个什么样子?”

“美丽,善良,不一定要特别温柔,但一定要懂我,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喜欢的女孩子大体也是很普通的样子,比如你这样的。”

“你……”

安茜条件发射一般想要争辩,目光落在刘非的脸上,映入眼眶的尽是温柔。两人沉默良久,夜色深沉,入耳唯有蝉鸣鸟语,刘非起身欲走,安茜赶上从他身后一把抱住,刘非转过身,居高临下,那双眸子噙着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刘非再一次贴上安茜柔软的唇,不似查理桥头的戏谑玩味,深情款款,茫茫然失了分寸。她踮起脚尖,热烈地回应,每一次拥吻都和呼吸同步,直至窒息方休,她步步紧逼,他退无可退,两人一步步后退,一起摊倒在床边。刘非一个翻身将安茜压在身下,脑中恍然一惊,微微抬了抬身子,却被身下的安茜用双手勾住脖子。

安茜双眼紧闭,面带绯红,她说:“你如果敢走,我就恨你一辈子。”

话到此处,便再没了退路,刘非再次将身体压下,嘴唇从她的额头游离到脖颈再到肩头。安茜把双手环到了他的腰上,她能听到自己娇喘时沉重的呼吸,她爱他,这不正是她一直想要得到的结果吗?什么伟大的理想,什么命运的赌约,统统都可以不管,以后在他身边,没有了荣耀,没有了掌声,喜乐人生又何妨?

海浪一次又一次冲撞岸边的礁石,在岩面上被击得粉碎,纷飞着,幻化成夜风中飘散的薰衣草花瓣,沁人的香气随风而起,在普罗旺斯的山谷中缓缓飘向远方。

安茜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第二天的正午,刘非不知去了哪里,窗边的小桌上留了一个字条,内容不长,是刘非的笔迹:赌约照旧,我回北京了,公平起见,你在这里直到演出开始。

没有落款,也没有任何温情的话语,冰冷得像极了一纸通告。这个男人到底懂不懂得浪漫?安茜微微有些愠怒,她抽出包里的日记本想写点什么,这本笔记本里记录了她与刘非的点点滴滴,陡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分不清真假。笔尖落在纸面上良久,墨水氲开一个深深的休止标点,执笔人心头一团乱麻,终究没能写下只言片语。

安茜放下笔,缓缓走到窗边,随手摘下一支薰衣草的花枝,一瓣一瓣地数着:“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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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回到北京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其间,安茜曾经忍不住给刘非打过两次电话,皆是显示手机没有信号。安茜本想告诉刘非,赌约的事情可以不用在意,如果他执意要告别舞台,她一定会支持他,天涯海角随他去流浪。既然电话没有打通,也只能随他,即便没有赌约,相信他应也会将这场谢幕演出做到极致。

离开法国的时候,阿曼达一直把安茜送到巴黎首都机场,临别的时候,阿曼达将一个礼盒交到了安茜的手里,安茜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件白色的晚礼服。阿曼达告诉安茜,这是刘非离开时让她转交的,他希望安茜能够穿着这件晚礼服参加他的告别演出。

阿曼达用蹩脚的中文告诉安茜:“先生一定是很爱你的。”

阿曼达的中文至此而已,而安茜的法语更是惨不忍睹,她没有办法从阿曼达那里得到更多关于刘非爱她的验证,不过演出很快就要到来,她很快就会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至于答案,她会亲口向他求证,他得说出一百个理由,这次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十一个小时的漫长飞行之后,飞机平稳落地,在酒店狠狠睡了一觉,醒来时距离演出开始也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刘非真是一个精于算计的男人,真是半点作弊的空隙也没有留给她。安茜认认真真化了一个淡妆,穿上刘非为她准备的晚礼服,镜子中的自己美得不可方物,这件礼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安茜一直觉得刘非除了在魔术表演上极具天赋之外,在其他方面完全就是一个白痴,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判断显然太过武断了。

刘非给安茜预留了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安茜到达演出会场的时候,观众们也在陆续进场,和过去入场时说说笑笑的热闹场面不同,今天的观众显然有些沉默,一部分人的脸上还挂着悲伤的表情。是啊,这些年,刘非的付出也没有白费,得到了观众的极大的认可,如今他宣布将在这场演出之后告别舞台,要带着怎样的心情去观赏一个伟大的魔术师的谢幕演出,想来这样的事情是怎样也快乐不起来的吧?

或许是照顾到观众此时的心情,谢幕演出的开场曲由过去的激昂的音乐替换成了舒缓的奏鸣曲,刘非身穿礼服出现在舞台中央,观众集体起身鼓掌,这样的礼遇一般只会出现在一场极度震撼的演出之后,当然,今天的意义非同寻常。

舞台中央的刘非并非本人,而是真人全息投影,安茜嘴角微微一斜,她曾经提议过刘非使用一次全息投影技术,当时刘非的回答是:魔术是形体艺术,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肤浅。这回这个死鸭子嘴硬的男人估计正在后台全息摄像机前洋洋自得,安茜真想冲到后台揪着他的领结问问他,到底是谁肤浅?

刘非在台上款款行礼,然后用手一指坐在观众席中央的安茜说道:“我有一个笨笨的助理,每天都有无数的幻想,她把这些幻想都记在小笔记本里。”这时候,刘非的手里多了一本笔记本,安茜微微一愣,随即怒火中烧:这家伙竟然偷看我的笔记本。一道闪电击过安茜的头顶:他看过我的笔记,原来,他都知道的。

刘非继续说道:“作为她的老板和多年的合作伙伴,我觉得我有义务帮她完成梦想。当然,她的梦想太多,我只能选择一些我喜欢的帮她实现。”刘非翻开其中一页,继续说道,“她说她向往布拉格莉布丝公主和他爱人永恒爱情的传说,于是我把第一站定在布拉格。”这时候,舞台中央的巨大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巨幅照片,照片上刘非和安茜拥吻在一起,镜头正对着刘非的脸,而安茜只拍到一个背影,这是一张安茜不知道的自拍照。安茜感觉到脸上微微红热,他竟然将这样的照片搬上舞台,这个可恶的家伙真是……真是什么呢?她一时竟有些词穷。

“我们后来又去了莎士比亚的故居。”幕布上的图片换了一张,依然是安茜的背影,彼时她正站在莎翁故居前凝视,刘非调侃道:“她骗了我,她说她从来不读莎士比亚,可是她在日记却写她读过莎士比亚的所有剧本,我告诉她我最喜欢的故事是《威尼斯商人》,她竟然说我肤浅,可是,她曾经在日记里明确地说过: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像鲍西娅一样舍弃一切去拯救自己的爱人。看一看吧,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动物。”刘非的调侃惹来台下一阵欢笑,安茜嘟囔着嘴,此时她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刘非可不管这些,他继续讲道:“她说她做梦都想看一眼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海,她说如果让她躺在花海里,一定能做一个世界上最最美好的梦。”幕布上的图片再次变换,幕布上是安茜熟睡中的表情,照片中的安茜安静平和,嘴角微弯,带着浅浅的笑意。

安茜把头深深地埋低下来,生怕有人认出她来,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拍了一张自己熟睡的照片,并将它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布出来,这次丢人丢大发了,她恨不得找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刘非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然后大声宣布:“下面,让我们隆重有请我的搭档,安茜小姐上台,和我一起完成今晚的谢幕表演。”

聚光灯一下子打到安茜的座位上,所有人的目光的焦点瞬间聚合在安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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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安茜缓缓走上舞台,站在刘非的全息投影旁边,如果她身边的不是投影而是刘非本人的话,她一准会狠狠踢他一脚,她可不管这是不是他的告别演出,偷看她的日记,还将这些公之于众,他到底要干什么?

是啊!他到底要干什么?一个巨大的问号伴随着一个古怪的想法陡然出现在安茜的大脑里。

“我们今晚的主人公安茜小姐终于来到了舞台中央,请允许我对之前将她的隐私公之于众表示我最诚挚的歉意。”刘非微微欠了欠身子,行了一个欧洲的绅士礼,起身时,打了一个响指,安茜的礼服瞬间变成了薰衣草的颜色,安茜惊诧地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在观众的欢呼声中适时地回了一个西方的淑女礼,心中却在腹诽:你人又不在台上,我就是有将你千刀万剐的心,现时也拿你没有办法。

“我刚才所说的都不是重点,我下面要说的才是关键。”刘非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观众,停顿片刻,继续讲道:“我的小助理最大的梦想是在罗马街头的特雷维喷泉许一个心愿,她说她最羡慕的是《罗马假日》里男女主最为真挚的感情,《罗马假日》是一个悲剧故事,可是今天,我要让我的女主梦想成真。”

大幕布上画面一转,竟然出现了罗马街头特雷维喷泉的画面,喷泉的前方摆放了一个巨大的计时器,上面赫然写着北京时间XX日XX时XX分,这竟然是来自罗马街头的同步画面直播。刘非双手一张,大声宣布:“大家不要眨眼,下面是刘非奇迹时刻。”刘非舞动双臂,最后手指一指幕布,咔,灯光一暗,再次亮起时,幕布里的画面再次亮起,时钟依然摆在那里,但是特雷维喷泉已经消失在罗马街头,画面中,正在喷泉周围的游客尖叫着,一时不知所措。

演出现场的观众同样被这一幕震惊到,大家纷纷起身,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刘非陡然转身,又打了一个响指,他身后的幕布轰然落下,特雷维喷泉豁然出现在了舞台中央,哗哗的流水声充耳可闻,四散的飞沫溅落在舞台的地板上,这可不是全息投影,这是真正的喷泉。

回过神来的观众当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如此惊天的手笔完全可以在魔术表演史上载入史册,这又是一个无解之谜,相信多年以后,人们谈起这场演出,仍然会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刘非的演出还没有结束,他抻了抻手,示意大家安静,所有人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再一次转向安茜,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对它许愿了。”说完,他的手掌轻轻一番,一枚硬币出现在他的手掌上,安茜好奇地伸手去接,竟真的有一枚硬币放到了她的手心,一个虚拟投影竟然能隔空取物,这个不起眼的小魔术放在任何一个魔术师身上都算不得惊奇,可是若是变魔术的是一个全息投影,那难度便可想而知了,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安茜也一时没想明白其中的原理,尴尬一笑。

安茜缓缓走到喷泉面前,随手一抛,然后迅速双手合十,默默许下一个愿望。

“然后呢?”安茜踱步回到刘非的投影面前,像个期待礼物的孩子,满脸的天真。

刘非面对观众大声宣布:“请大家帮我一个忙,将自己的门票平放在手掌心。”众人虽然不解其意,但抵不住好奇心的驱使,纷纷照办。

片刻过后,刘非对身边的安茜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不要眨眼,下面是梦想成真的时刻。”只见他轻轻抬起右臂,缓缓向上抬起,随着他手臂的上升,观众们手中的门票竟一起奇迹般飞向空中,惊叹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等到刘非的手臂抬过最高处,定格在头顶时,空中的那些门票也在空中阵列停住,刘非侧过脸来对着安茜微微一笑,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凭空中,一张门票燃烧了起来,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燃烧着的门票一点一点连出了笔画,最后在空中连成了三个醒目的大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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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舞台中央的安茜潸然泪下,是的,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她希望刘非能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一句“我爱你”,她将梦想无数次写进日记,更将这份执着的信念刻在了心上,他真的做了,众目睽睽之下,不留一丝退路。

此时的安茜心花怒放,她拿起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呼喊出来:“刘非,你出来吧,我要当面告诉你,我也爱你。”

安茜的呼喊声在整个场馆里回荡,观众席一片肃静,气氛有些不对,压抑到了极点,安茜的情绪从高亢到莫名,笑容一点一点从她的嘴角消失,整个场馆像死一般寂静。

刘非的全息投影定格成了一尊静立的塑像,舞台背后的大幕再次被拉起,黑底白字一字一字地打在幕布上,刘非的声音再次在场馆中响起,与之前的声音不同,此时的声音略显沙哑,能听出明显的虚弱感:“我的生命像一盏天秤,一端是魔术,一端是遇见你,我爱这世界,因为热爱魔术,我爱魔术,因为魔术让我遇见你,再见了,我的世界,再见了,我的魔术女孩!”

刘非的声音戛然而止,幕布中央放上了一个白色的花环,下面一行浅浅的文字格外醒目:“上帝带走了他最喜欢的魔术师,深切缅怀光之子刘非先生。”再下面还有一排小字:“著名魔术师刘非先生因患脑癌于XX年XX月XX日XX时病逝于北京XX医院。”

那是一周前的日子,彼时,安茜还躺在刘非为她编织的薰衣草的花海里享受着幸福的时光。

“骗子,这又是他的一个把戏对不对?”安茜在舞台上发了疯似的胡乱奔走,不断地伸手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空荡荡的舞台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最终力竭地瘫倒在舞台中央,嘴里碎碎念叨着:“你是骗我的,你想看一看我是不是真的紧张你,对不对,你出来好不好,你赢了,我们不玩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三个月后,在普罗旺斯的庄园里,董炎将一份厚厚的材料递交给了安茜,里面是刘非所有的财产公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将自己的所有都划归到安茜的名下。因为爱,他倾尽所有,但安茜真正想要的,他已无能为力。

送走了董炎,安茜静静地回到刘非陪在她身边最后时光的房间,打开房间的窗户,薰衣草的香味再一次涌入房间,安茜微微一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了一句:“这个味道,真好。”合上安眠药的瓶盖,静静躺进松软的被子,安茜用力嗅了嗅,嗯,好似又闻到了他的气息。

安茜最终还是来到了罗马,站在了特雷维喷泉前,她至今也没有解开刘非将喷泉搬运到北京秘密,也许真的像许多人猜想的那样,他会的不仅仅是魔术,而是魔法。

安茜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那正是谢幕演出当晚刘非送给她的那枚,其实告别演出当晚她只是做出一个抛出的动作,硬币如今还在她的手中,当时因为赌约的原因,她正在纠结到底应该许什么愿,是让他继续魔术生涯,还是永远陪着自己?阴差阳错,那枚神奇的硬币被她保留至今。

“这一次,你还能让我梦想成真吗?”安茜郑重将硬币抛入水中,水池中溅起一串水花,随后化开道道涟漪荡漾开来,安茜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万能的主啊,请将我的爱人还给我吧。”

安茜缓缓睁开眼睛,她自嘲地笑了笑,刚想转身离开。

一道黑幕从天空的穹顶坠落,将天地完全笼盖,突然,头顶处乍现出一束亮光,一道白色的身影乘风而来,光影中的男人身穿白色礼服,头戴白色礼帽,披了一件白色个斗篷,虽然戴了假面,但安茜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安茜微笑着默念:我终于等到了你,我的爱人!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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