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的眼泪

“小文,你说海岛是什么样的?我和孙磊打算去斯里兰卡度蜜月了。”再次听到这个地名,周文文的心颤了一下,抬头看见韩茜满脸幸福,似乎在想象着这个从未踏足小岛的样子。周文文一边插着蛋糕上的草莓,一边回答:“这座岛上有独一无二的风景。”回答和问题毫无关系,但是却是周文文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句话。

那年,他将周文文拥入怀中,轻声说:“文文,我要带你去斯里兰卡,这座岛上有独一无二的风景,还有独一无二的周文文和安屿。”

                                    一

“周文文,收拾一下东西,你妈妈来接你了。”周文文抬头,看见班主任在叫她,顺着班主任的目光,看见了在班门口向她招手的妈妈。周文文低着头,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的都塞进书包里,然后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下离开了教室。“文文,我托人给你找了一个新学校,师资力量很好,还离家近,跟妈妈去看看,你要是喜欢,妈妈就给你办理转学。”周文文将头埋得更低了。这几次的心理评估结果显示,周文文的抑郁程度还是没有减轻。“虽然学校里欺负周文文的人已经被开除了,但是学校是周文文受校园霸凌的地方,您要不给周文文换个环境,看看会不会好一些。”这是周文文的心理医生告诉周文文妈妈王香丽的话,作为一个大学教授,王香丽还是有些人脉的,在不大不小的X城,跑了三天,才找到一个比较满意的学校,学校是个私立学校,学费很贵,不过为了周文文,王香丽愿意出这昂贵的学费。

王香丽和周文文刚把车停好,周文文新的班主任就凑了上来,笑眯眯的对周文文说,“这就是文文吧,你好,我是新的你的班主任吴老师。我带你们先去学校转转。”这个学校很大,除了学校的基础设施以外,还有很多活动室,外面也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文文妈妈,外面学校还在刚起步阶段,我们响应教育局的号召,非常注重学生的个性化培养,操场是全市中学中最大的,在周三周四的下午有增设活动课,可以根据个人喜好选择。食堂也有百余种美食,每学期都会更换一次档口菜品。宿舍安排非常灵活,有半走读寝室和全住宿两种选择,室友基本上都是本班的同学。我了解过文文的情况,我会尽可能的照顾到她。”吴老师是个二十五岁上下,温柔的老师,在周文文眼里,她更像一个知心大姐姐,从她见到吴老师第一眼她就这么觉得了。周文文选择了转学。她喜欢温柔知性的吴老师,喜欢宽阔的操场,更喜欢那天在操场边上捧着一本画册看的男生。

                                    二

周一,吴老师牵着周文文的手,把她领进教室。“同学们,我们班上来新同学了,大家欢迎!”大家对周文文的到来都感到很开心,使劲的鼓着掌。吴老师一个“收”的动作,班级又恢复了平静,吴老师轻轻拍了拍周文文的肩膀,说“做个自我介绍吧。”周文文抬起头,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大家好,我叫周文文。很高兴认识大家。”“好了文文,你去坐那边吧。”周文文顺着吴老师手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空位和她的同桌,周文文走过去,坐下,放好书包,准备开始上课了。周文文的同桌突然戳了戳她,“周文文,你好,我叫安屿。”周文文转头对他笑了一下,笑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这不就是来看学校那天,在操场上捧着画册看的男生吗?

“上课!”“起立!”“老师好!”老师走了进来,该上课了,周文文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开始认认真真的听课。数学老师是个老教师了,能把高中数学讲的活灵活现,在她的课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课。同学们课后也都亲切叫她老太太。下课前,老太太留了一道数学思考题,让学有余力的同学思考一下。周文文中午没有回宿舍,因为入学太匆忙,被褥妈妈还没有送来,所以中午的时候周文文就在教室里看这道思考题。周文文看了好久都没有头绪,甚至安屿坐在了她旁边她都没有发现,“应该从这里做一条辅助线。”安屿的手指划过周文文的本子,周文文赶紧拉了一条辅助线,一切都柳暗花明了。等周文文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安屿,正午阳光正好,洒在他身上,洒在他翻动的书上。手指修长白皙,一下一下的翻动着。“应该从这里做一条辅助线。”安屿的声音又在周文文耳边浮现,“真干净啊!”周文文看着安屿,小声的说。安屿好像是注意到周文文在看他了,唤了一声:“周文文。”周文文凑过去,看见安屿指着画册上的一个小岛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周文文想了半天,“这是印度洋。”安屿盯着画册,“这是斯里兰卡,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印度洋的眼泪。”周文文仔细的看这座海岛,确实状若泪滴,在茫茫的印度洋上,它独一无二。“我妈妈是摄影师,她最喜欢在海岛上拍照。她享受海风吹过的同时按下快门,记录岛上的美丽风景。所以我叫安屿,屿就是海岛的意思。在世界众多海岛中,我独独喜欢斯里兰卡,妈妈说这个国家既狂野又温情。”“那这本画册是阿姨的影集吗?”“不是,我妈妈的作品都发表在各种地理杂志上,这本画册是我从地理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拼凑成的。”这个时候,午休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进教室,看见教室里只有安屿和周文文,有些男生就开始起哄,“周文文,你中午怎么没回宿舍呀,咦~ 你们俩,有情况!”周文文脸红了,低下头,一言不发。安屿则抬头看了一眼那群起哄的人,“别乱说,我们什么都没有。”这语气,好像是有点生气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王香丽来接周文文回家,周文文坐在车上,问了一句,“妈,你知道斯里兰卡吗?”王香丽猛踩了一脚刹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周文文出事后,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王香丽抹了两下眼泪,使劲的点点头,“斯里兰卡,在印度洋,你要是想去,等你毕业了,妈妈带你去。”一阵沉默过后,从后排座柔柔的飘来一个字“好。”晚上,王香丽做了很多吃的,周文文好像多吃了两碗饭,王香丽看在眼里,打心眼儿里高兴,觉得这个学没白转。晚上周文文在写作业,打开了一个新的本子,鬼使神差的写下了“安屿”两个字,等回过神来,周文文脸又红了,赶紧合上了本子,心绪不宁的写起了作业。

                                  三

周文文认识了新舍友,舍友们都很热情,大家会分享零食,一起聊天。每天吴老师也会在班会上分享一些小故事或是好听的歌,来缓解他们学习的压力。在这样的氛围下,周文文也变得爱笑起来。两个月后,周文文再次去做心理评估,医生对她的结果很是吃惊,抑郁程度大为好转,已经和正常人无两样,就是生活中要多注意,不要受刺激就好。王香丽在结果出来的时候泪流满面,她的文文终于治好了病。王香丽抱着周文文说:“都说心病最难医,我看只是没有找对方法。”

周文文和安屿经过两个月的相处,变得熟络起来,周文文会笑着跟安屿打招呼,安屿也会在来学校的时候给周文文带点小零食。离高考还有365天,校长在开誓师大会,会后吴老师让全班人在操场上围成一个圈,然后吴老师说:“请大家拥抱你左手边的人,给他说一句加油的话。”周文文看向她的左手边,是安屿!周文文掩盖住自己的激动,然后就被安屿抱住了,安屿在周文文耳边说:“周文文,你笑起来真好看。”周文文只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圣诞节前夕,巧的是平安夜那天是周六,学校刚好放假,刚走出学校,周文文的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周文文打开手机,看见是安屿给她发了消息。这是安屿第一次主动给她发消息。“周文文,今天晚上能邀请你吃个晚饭吗?”周文文捧着手机,贴在胸口,想要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坐在车上,周文文打了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好。”安屿问她“吃火锅吗?”周文文已经不想管吃什么了,回复了好,就放下了手机,“妈妈,今天平安夜,我的朋友找我吃饭。”王香丽看了一眼女儿,不想破坏女儿的新友情,“去吧,早点结束,妈妈在家等你。”周文文在卧室里磨磨唧唧了好久,找到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再配上鹅黄色的大衣,满意的走出家门,往安屿定位的地方走去。周文文走到门口,安屿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天上飘着雪花,安屿的手冻的通红。周文文问他为什么不进去等,安屿笑笑没说话。在火锅店,二人就像往常一样聊天,在快吃完的时候,安屿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周文文,“送你的,平安果。”周文文摸了摸口袋,口袋什么也没有,忘记准备安屿的礼物了。周文文低着头,好像在自责。安屿结完账,走过来摸了摸周文文的头,“傻姑娘,走吧。”周文文捧着盒子回了家。回到自己的卧室,周文文迫不及待的打开盒子,真的是一个苹果,真的只是一个苹果。周文文把苹果拿出了,发现了躺在盒子底部的明信片。是斯里兰卡的日出。背面写着:周文文,你笑起来真好看。我上次还没说完,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我想带你去斯里兰卡。周文文激动地哭了出来。掏出手机打下三个字“我愿意”。

                                  四

高三异常艰辛,好在周文文和安屿互相陪伴,互相鼓励。高三时,他们的爱情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只有无数的试卷,无言的陪伴和安屿细心给周文文讲题的身影。离高考只剩十天了,周文文和安屿是最有可能考上A大的两个人,周文文在高三这一整年拼命的学习,就为了能和安屿去同一所大学,他的目标不是那所名扬中外的A大,而是在南方小城里,靠近海边的H大。高考成绩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周文文给安屿发信息说“安屿,我们一起去H大吧,等毕业了,我陪你去斯里兰卡。”周文文看着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久久不见安屿回复。周文文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安屿回她“文文,你出来,我在你家楼下。”周文文探着头向窗外望去,看到了安屿,周文文急急忙忙的跑下楼,飞奔过去抱住安屿,安屿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安屿带周文文去吃肯德基,等餐的间隙,安屿跟周文文说:“文文,我决定去A大学经济学。”周文文愣了一下,快速的拿出手机,翻看着历年A大各专业的录取分数。吃饭时周文文也心不在焉的。饭后,安屿将周文文送回家,在小区门口,安屿将周文文拥入怀中,轻声说:“文文,我想带你去斯里兰卡,这座岛上有独一无二的风景,还有独一无二的周文文和安屿。”周文文笑着看着他,“一定会的!我们毕业后就去斯里兰卡!”安屿说他如愿被经济学录取,可是周文文差了几分,专业调剂到了应用化学。周文文是被妈妈送到A大的,报道当天,周文文穿着第一次和安屿单独吃饭时的长裙,站在学校门口,给安屿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安屿告诉周文文他明天才能到,让周文文先进去。挂掉电话,周文文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学妹,需要帮忙搬行李吗?”原来是志愿者学长,学长帮周文文把行李搬到宿舍楼下,对周文文说,“学妹你好,我叫王涛,可以加个微信吗?顺便说一声,学妹,你真好看。”还不等周文文拒绝,只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走过来,打掉了王涛的手机,拉走了周文文。“同学,他就是个海王。今天在这个宿舍楼下已经加了十几个女生的微信了,千万不要上当。同学,你住哪里呀?”“304”“好巧,我也是!你好我叫韩茜。”“韩茜你好,我叫周文文。”两个人就这样相识,并且成为了大学四年里最好的朋友。

报道的第二天,周文文给安屿打了一整天的电话,都显示关机。周文文去问吴老师知不知道安屿在哪儿,这是A大报道的最后一天了。吴老师说并没有收到安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就是说,安屿压根儿没考上大学,周文文一夜未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是不是安屿不要她了。天微亮时,周文文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安屿发来的信息,安屿对她说“周文文,我们分手吧,你值得更好的人。”周文文抱着手机跑出了宿舍楼,站在大树下给安屿打电话,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安屿终于接了电话,周文哭着问他在哪儿,为什么要分手,安屿叹了一口气:“文文,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值得,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安屿的声音忽远忽近,周文文还能听到很大的风声。电话被安屿挂断了。周文文在蹲在树下,抱着自己哭了起来。韩茜在背后拍了拍周文文,“文文,我带你去个地方。”周文文跟着韩茜,来到了教学楼的楼顶,韩茜对周文文说:“喊吧文文,把你心里的委屈都喊出来!”周文文有好多委屈想说,可是临到嘴边,却变成了:“安屿!你到底在哪儿!”

                                    五

刚开学的几天,周文文情绪低迷,韩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了七七八八,无非就是失恋了,韩茜天天陪着她安慰她,不怎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文文恢复了过来,开始拼命的学习,不论周内周末。韩茜叫她去逛街,她不去,叫她去外面聚餐,她不去,叫她去图书馆,周文文却能嗖的一下站起来,朝门口走去。韩茜摇了摇头,说她一定是魔怔了。到圣诞节那天,周文文又来到了韩茜之前带她来的楼顶,大喊:“安屿,我好想你,我还是忘不掉你。”周文文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滴在了手里拿的明信片上,秀气的字被泪水洇湿,但依稀能看见一些字的轮廓。“文文,别找我了,你收到明信片的时候,我说不定已经身在印度洋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忘了我吧。——安屿”背面是斯里兰卡的黄昏,很美,但又透着些凄凉。寄明信片的电话周文文一直存着,一直没有勇气打,周文文站在楼顶,像是黑夜给足了她勇气,她拨通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您好,您是哪位?”女生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周文文耳中。“您好,您认识安屿吗?”对方沉默了,过了好久,女声再次响起,“你是文文吧,我是安屿的妈妈。”周文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了句“阿姨好。”安屿妈妈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文文,小屿已经不在了。阿姨知道你和小屿曾经相爱过,但是文文,阿姨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把对小屿的那份爱变为对生活的热爱。”周文文蹲在地上,无声痛哭。心好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痛到无法呼吸。周文文不记得电话是怎么挂掉的,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回宿舍的,总感觉圣诞节那天晚上是场梦,梦醒了,安屿就还活着。

寒假周文文回家,先去了安屿家,安屿妈妈告诉周文文,安屿从小就有糖尿病,身体虚弱,上了高中之后就一直有很严重的失眠症,白天晚上都不怎么能睡着觉,一直靠吃安眠药入睡。直到高考前去检查身体,才发现安屿得了胰腺癌,是因为胰腺癌的影响,安屿才会失眠。医生说切除他的胰腺,让癌细胞不要扩散。安屿一直在医院,没去高考,直到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安屿背着他妈妈偷偷跑了出去,见了周文文一面。一个月后,安屿被推进了手术室,结果很不好,切除的肿瘤病理切片结果是恶性,安屿的未来似乎也一眼望到了头。安屿醒来后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骨灰洒在斯里兰卡的大海上。我想长眠在那个独一无二的小岛。”安屿妈妈接受不了,等安屿情况好转,就带着安屿去了斯里兰卡。安屿坐在美瑞莎的沙滩上,看着海水一遍遍翻上来又退下去。安屿妈妈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笑的那样灿烂的安屿。安屿妈妈在斯里兰卡听安屿讲完了他和周文文的故事,安屿妈妈抹着泪告诉周文文,安屿那天挂了周文文电话以后,就对她说:“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没跟她说过,我爱她。现在,来不及了啊。”安屿对着落日,一遍遍的喊:“文文,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文文!”直到没有力气,瘫在沙滩上。“后来,他在这片沙滩上永远闭上了眼睛,火化后,我就把他的骨灰洒在了这片海里,也算是遵循了他的遗愿,希望他来生是个健康的孩子,健康就好。”这是安屿妈妈给周文文说的最后一句话。周文文泪流满面的走回家,妈妈问她怎么了,周文文都没说,一直走到了卧室,周文文打开手机,一遍一遍的翻看着她和安屿的聊天记录,一遍一遍的听着为数不多的几段语音。周文文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又黑暗了。王香丽敲门问周文文怎么了,周文文不说话。王香丽猛然想到自己曾经答应周文文要带她去斯里兰卡,又敲着门,“文文,开开门,妈妈过两天带你去斯里兰卡玩儿好吗?”还是没人说话,只是门开了,周文文红着眼睛,“妈妈,我只想去美瑞莎。”

三天后,周文文坐在美瑞莎的沙滩上,爸爸和妈妈手挽手在前面走着。周文文红了眼眶,对着大海,周文文一直在碎碎念:“安屿,我来看你了。安屿,我也爱你。安屿,再见。安屿,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依旧会好好活下去,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安屿,这也算是我们一起去斯里兰卡了吧……”

从斯里兰卡回来以后,周文文恢复了正常,就是不怎么爱笑了。因为那年夏天,他说她笑起来很好看。他不在了,她的笑容还给谁看呢?她把最美的笑容留在了印度洋的眼泪,留给了那年十八岁的安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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