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像地主压迫自己的长工一样,使语言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在电视剧《三十而已》中,童谣扮演的顾佳是个女强人,她助力烟花设计师丈夫摆脱危机、做大企业;被富豪太太们联手挖坑,索性将错就错,硬是支棱起了一个茶厂;与小三斗智斗勇,等等。

顾佳的厉害之处就是两个字:准确。准确地捕捉到富豪太太圈里每位太太的心理、处境等等,为自己家濒临破产的烟花厂拿下大单;

女下属李可花25块钱买了一个进口橘子送给顾佳的老公,顾佳立刻闻出了“骚味”,准确推断李可想要借机上位、勾引自己的老公,“啪啪啪”一套组合拳准确打出,让李可没有丝毫机会挣扎;

当丈夫出轨林有有,弄得焦头烂额、一地鸡毛的时候,顾佳出手,几次交锋都完爆林有有,字字诛心,让林有有哀叹:“顾佳,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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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在生活中可以让一个人风生水起。对于写作来说,“准确”也是至关重要的。

余华说过:“我对语言只有一个要求:准确!”他认为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像地主压迫自己的长工一样,使语言发挥出最大的能量。

余华认为:鲁迅就是这样的作家。他的语言像核能一样,体积很小,可是能量无穷。

作家的语言千万不要成为一堆煤,即便堆得像山一样,能量仍然有限。

文学奖项“收割机”、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周晓枫,对“准确”也颇有心得。

“我原来有点剑走偏锋!”回忆起创作历程,周晓枫说:“以前我很喜欢比喻句,明明‘几站能到’的事”,但会为了好看而让句子绕很远!”

这几年,周晓枫的写作发生转变,把“精准”列为最重要的写作原则。她认为写作的准确有效,要远远胜过“对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炫耀”。精准的形容词像炮弹,能穿透文学与现实的墙壁。

周晓枫写散文的时候,肩膀仿佛扛着摄像机。她看中扑面而来的画面感,以及在放大到近乎失真的画面里,寻找诗意的美感和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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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外国作家,他在一篇讲述朋友怀念父亲的文章中,先描写绒鸭:长着绒毛的鸟儿绒鸭,扯下自身的绒毛,给雏鸭铺上盖好。即使雏鸭让人偷走,雌鸭还是照样继续这种自残的行为。

直到浑身绒毛扯光,只剩下血肉之躯了,公鸭就替代它,也同样扯光自身的绒毛。

因为雏鸭是以父母为衣的,以父母的身体、献身精神和痛苦为衣的。

然后这位外国作家写他的朋友为纪念父亲,喜欢穿一件父亲穿过的大衣:“我浑身裹着我父亲!”

“我浑身裹着我父亲!”听起来,这像个病句,但由于情之所至,反倒突破常规,实现了精准抵达,让读者充分体会到一个儿子对父亲深深的怀念。

埃兹拉·庞德说过:“不折不扣地准确陈述,是对写作唯一的道德要求。”

作家的本事,不是泛泛谈起的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准确。

即使奇思妙想,也要以准确的方式来呈现,它才是奇思妙想,而不是胡言乱语。

准确,是原则、是标准,也是方向和目的。就像得体的衣着是大小合适的,出色的写作是准确的。

从准确到更准确——准确,是需要进阶的。就像画家和乒乓球运动员,从准确的基础训练,变成准确的高难度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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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进行“准确”的高难度训练?周晓枫给出了答案:

当我们描绘动物所蕴藏的智慧与美,你可以说亿万生命构成的奇迹,有的是蜂鸟那么小,有的是鲸鱼那么大;

也可以进一步,写蜂鸟的心脏小得像豆粒,鲸鱼的心脏大得像辆汽车,这个世界充满砰砰心跳的世界,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再一步,能够知道蜂鸟豆粒大小的心脏,是绿豆那么大还是豌豆那么大,鲸鱼的汽车那么大的心脏到底是小汽车还是大货车。

推进的描写,就像打靶,环数不仅是10环,而且更近核心——这是顶尖高手的射击。

文学的简洁,更多指的是表达的有效和精准。

作家要像猎豹一样,题材就是猎物,作家对待题材,要像豹子追杀猎物那样,专注而坚决。

准确就是你始终盯牢猎物,它上树你就上树,它跳河你就跳河。猎物的逃跑路线不一定是笔直的,它可能走“之”字形、可能绕圈、可能调头,没关系这都叫你的路线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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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老先生也认为: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

北京的店铺,过去都用八个字标明其特点。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面两旁的粉墙上,都非常贴切:煤铺的门额上写着“乌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

八面槽有一家接生婆的门口写着:“轻车快马,吉祥姥姥”,这是诗。

《世说新语》全书的语言都很讲究。张岱记他的一个亲戚的话:“尔兄弟奇矣!肉只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

有个人把这几句话略改了几个字,张岱便斥之为“伧父”(南北朝时,南人讥北人粗鄙,蔑称之为“傖父”)。

在许多人眼里,写作是场围猎,要描述的对象是一只能跑会跳的兔子。

作家用尽可能多的描写充当猎人,面面俱到,不断接近,从各方面包围猎物。运气好,那只兔子便收入囊中;运气不好,则既丢猎物又失方向,整部作品处于云遮雾罩中。

汪曾祺先生对这种做法是不满意的。他所要的准确,是要如击蛇七寸,一下就中。

沈从文对“准确”也颇为看重,曾经指出:“要选择材料,处置它到恰好处,古人说的“推”“敲”那种耐烦究讨,永远可以师法”。

看来,作家要想练就神枪手般“准确”的技能,需要勤学苦练、找到准星;需在平日用功,养成时时观察的习惯,用明晰的语言将印象固定住。

积累的文字多了,再去找、去选择,层层过滤出看似浑然天成的“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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