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月亮（3）

客厅里桌子已摆好，已经放了几碗菜，冒着热气和香味。孟河到厨房里，看看能帮着做点什么。厨房就在灶房后面，中间隔了个过道。外婆站在案板前，切着香肠，旁边摆着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裹着淀粉的鱼块。

见孟河过来，外婆露出惯常的笑，拿了一片切好的香肠递给孟河，“来，先尝尝。”孟河接过来，一口放进嘴里嚼着，香中带辣，肉质很有嚼劲，确实是美味，“好吃！”孟河夸道。外婆笑着说：“今年香肠还剩些，走的时候带点回去！”孟河也不推辞，马上说：“好。”在外婆面前，孟河永远是小孩子。孟河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什么，舅母正在隔壁炒菜，于是改口道：“奶奶已经给我准备了，——还是留着给弟弟妹妹吧，家里人多。”外婆听了，只是笑，没回答。

香肠切好了，孟河端去客厅，又过来取碗筷。很快，饭好了，一大桌子菜，看得人眼馋。王帅是家里的小霸王，外婆和舅母都惯着他，伸手就去抓香肠。小敏拦住他，把他的手挡回来，王帅不依，对着她拳打脚踢，小敏只好往外躲，王帅却起了劲，追着姐姐，边打边骂。舅母端着鱼汤，进了客厅，喝道：“吃饭，别闹了，——那么大个人，真不懂事。”

小敏赶忙接过鱼汤，王帅跑过去，对舅母说：“我要吃香肠！”“行，马上就吃！”说着，牵着王帅坐到长椅上。外婆去隔壁叫二外婆去了，她一个人在家，二外公去镇上帮人装修房屋，儿孙都在县城；今天这么一大桌，多个人说说话，热闹些。不多时，两人从前门进来，二外婆看见孟河，展颜道：“孟河！——怕是有好多年没看到了。”“就是，快4年了，一直没机会回来看看。二外婆你身体还是那么好！”

“这几年不行咯，——去年还摔了一跤……”两人进来坐下，孟河见二外婆左脸很长一条伤痕，周围皮肤有点凹陷，问道:“怎么摔的……严重吗？”“观音菩萨保佑，——从那么高的坡上，只把手臂摔断了，脸划了个口子。”二外婆不由地提高了音调，语气里带着后怕。舅母见人齐了，说道：“吃饭吧，边吃边说。”

大家端起碗筷，王帅缠着外婆喂他，外婆佯怒道：“男子汉，自己吃，”却夹了块香肠递到王帅嘴里，王帅这才安静下来。二外婆边吃边接着说：“那天我去上头割草，还没割满，天就黑下来，落起小雨。我背着背篼往回走，路上石梯有泥巴，沾了水滑的很，眼看要下坡了，雨下大了，我没踩稳，一滑，滚了好长一截，一直到河沟里才停。身上全是泥巴，脸也烂了。”二外婆一口气说完，仿佛憋了很久。孟河听完，说道：“好险，是从多高滚下来的呢？”“至少得有10米，河边尽是修水库的砖石，我的手就是在那里伤到的。”“那脸呢？”孟河问道。“我手里拿的镰刀，一直捏着，没想到把自己割伤了……”“你摔倒了，心里慌，肯定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哪管得了那么多。”舅母补充道。我点头称是。

“那天你二外公赶集没回来，你定国舅舅在，开车送你二外婆去镇医院，还给你二外公打了电话，我也跟在一路，照顾她，”外婆看了看二外婆，接着道，“你二外婆在车上疼得直叫唤，我看她精神那么好，还以为没大事，结果下去一检查，骨折了……”说着，外婆抬了抬二外婆的左手，“你没看到你二外公那天，急成什么样，跑上跑下，又是拿药，又是买饭，后来坐在床边守了一晚上，第二天你长林舅舅从县里赶回来，才坐车回山上。”外婆看着二外婆，似笑非笑地说着，二外婆一副默然的神情。

孟河没想到，脾气倔如牛的二外公，会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说道：“二外公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他还是那样，离不得他的命根子，还不能说，一说就翻脸。”二外婆答道。“跟外公一个样，——该说还是得说，酒这个东西，害人不浅呐……”孟河感叹道。众人一时无话，只有王帅边吃边嚷，舅母也治不了他。

“你这几年，在外面怎样？”二外婆转头问孟河。

“还过得去，刚开始不太习惯，后面就好了。”孟河夹了块香肠给王帅，“弟弟，来，你最喜欢的。”王帅拿碗接了，还说了声“谢谢”。孟河回道：“不客气！”

孟河接着道：“刚去单位，先培训了两周，然后转到夜班实习。开始特别不适应，后半夜困得睁不开眼，还得强打精神到处走。后来习惯了就好了，——就是晚上睡不着，白天特别困。”

“哦，夜班啊，那是很伤身体的，你还年轻，吃得消，上一点年纪，就干不了这个活了。——你是做什么的呢？”二外婆问道。

“在铁路局，修高铁！”外婆抢着回答，显出一丝自豪的神色。

“对，我们负责高铁的安全运行……”孟河接道。

“那待遇还可以吧？”二外婆问道。

“将就，还过得去吧……”孟河支吾道。

二外婆“嗯”了一声，便不再问，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完，放在桌上：“我好了。”“吃那么点，——菜还多呢。”外婆说道。“这一两年胃口都不行，没口福。”二外婆做苦笑状。舅母见状，提高声音道：“二妈，别拘礼，都是一家人。”二外婆笑着说没有。孟河说道：“那喝点酸汤吧，有助消化。”说着舀了一碗，双手递过去，二外婆接了，先用嘴吹冷，再慢慢喝着。

饭吃完，舅母让小敏收碗，外婆要帮忙，舅母说道：“妈，你别惯着她，都懒成什么样子了。”说完牵着王帅去外面玩，小敏低头收着碗，没有表情。孟河见一大桌东西，便要一起收拾，外婆让孟河歇着，孟河道：“没事，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帮忙洗个碗，没什么。”说着端着碗走向厨房，外婆也不再劝，走到前门院子里，坐着和二外婆聊天。虽已近中秋，仍不觉清冷。阳光和暖，洒在庭院的石板地面上，一只黑狗趴着，耷拉着舌头喘气。孟河从厨房窗户望出去，近处的楠竹林，和远处的青山，远近高低，深绿幽青，搭配得恰到好处。他把手里的碗递给小敏，接着洗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