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业那年,我去县城一所私立小学教英语,在那里,认识了瑞。瑞是有点胖胖的女生,嘴巴小小,鼻子小巧,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小嘴巴翘向鼻子,她不算漂亮,可很有亲切感。
我们同一个师范同一届毕业,在学校时并不认识,那时候一起应聘去那个学校的年轻人有好几个,我和瑞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因为是校友,也因为我们都不教主课,我教英语,她教社会和劳动,学校多少觉得我们无足轻重,分配了图书室让我俩每天打扫整理。
刚毕业积极性很高,小小的图书室我俩每天把它冲刷的干干净净,那几乎是用来应付检查配备的图书室,从来没有学生去借过书,我俩的办公桌就支在那个屋子,和其他同事之间生生的被学校划了一道线。初入职场工作就显得压抑无趣没有希望,还好我们在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屋子聊的很投机,两个被孤立的人也越来越喜欢对方。
瑞很喜欢看书,她把她的书借给我看,我把我仅有的书拿给她看,我们常常从阳光暖暖的洒在桌上读到影子在书架间拉长。下班后我们会偶尔一起去县城唯一一个书店逛一会儿,然后在路边买“娃哈哈”果奶喝,看着不繁华但热闹的大街,唏嘘感慨命运不公工作不顺,然后哈哈大笑走回学校,算是一天中奢侈的享受。
瑞那时天天坚持学英语,想着有机会再参加高考去,算是工作无趣之余的梦想追求。我在自考文学专业的大专,每天看很多像《文学概论》这样无趣的书。发工资后,我会去书店买一本杂志和一盘磁带,算是给自己的奖励。那时一个月只有150块钱工资,我会留50块挥霍,很少买书,我们一人只买一本杂志换着看,因为还要留点钱买娃哈哈喝。我记得瑞有一个月买了一本杨澜的书,花了好几十块钱,就很吃惊。她说,看看人家是怎么活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那时,我们经常讨论《东方时空》,说白岩松,水均益,杨澜等等这些电视名人,我说我更喜欢水均益,虽然白岩松和他一样有内涵,可白岩松长的丑。她说,崔永元不是更难看?还是杨澜,长的漂亮活的也漂亮!
杨澜那个时候辞了央视的工作去美国读书,我看到瑞读她的书,就觉得有一天她也会出国读书,像杨澜那样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活的漂亮。
我那时从来没想过要出国去远方,只想在离家人近的地方幸福的生活。
我给瑞描述这样的未来时,她用手点着我的额头说,你能有点出息吗?
第一年结束时,我们一起去逛街,瑞花了当月所有工资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蓝色松松垮垮的毛衣,她说电视里美剧中的女孩也胖,可穿这样的衣服就很潇洒好看。她把双手插在裤兜,小嘴巴向小巧的鼻子翘起,笑着问好看吗?我说胖也要有腰啊,有腰才能成“妖”你不知道吗?我只能说,衣服好看!
她哈哈哈哈的大笑,衣服好看就行!
那时候我们常常这样互相调侃,笑着闹着。
2.
第二年开始时,学校突然要打“英语特色”的招牌,我闲散的英语课一下子开始忙碌,我先是被派到外地学习然后在全校推动“快乐英语”教法,校长也不让我打扫图书室了,剩下瑞一个人上社会劳动课,打扫图书室,一个人看书背英语。
瑞有时会照着镜子说,我其实长的还是蛮符合现在人的审美的,你看!樱桃小口,重眼双皮的(老家用来夸眼睛大而美丽)。李师傅,你以一个男生的眼光来说一下,我五官不比你家小妞差吧?
当时康师傅还是方便面里的贵族,我家李先生来看我时会给我们买娃哈哈买零食,和我们一起聊天,初入职场的他收入比我们高很多,请我们吃过两次饭后瑞就决定李师傅李师傅地这么叫他了。
“单个看都好看,组合在一起......”李师傅说话总是省略五百字。
瑞就哈哈大笑,她幽默善良,我们都很喜欢她,觉得瘦一些可能就好。
工作开始有一些让人别扭的事情。学校让我去参加英语优质课比赛,次次得奖,以至于后来市里举行劳动课比赛,学校也让我去,而不让教劳动的瑞去,大家议论纷纷,我也觉得好没意思,不公平。瑞说没事。记得那次校长还专门交待我最好化个淡妆,那位平时很烦人的教导主任也提醒我最好穿的正式点,而所谓的正式,不过是要显出城里老师的风度,不要让自己看着像个小土妞。
那一次,虽然荣誉的风吹向我,但我心里也开始明白,从此以后,任何一处的人事都不再是那么简单纯净,谁要说学校是最后一片净土,我可不相信!
我依旧穿姐姐给我的衣服,终究没学会用化妆品,也不刻意为了那次比赛准备,平时只是尽力让学生更喜欢我的英语课,偶尔陪瑞一起背英语。
那次比赛毫无悬念的得奖,其实全校人一起策划的优质课谁去讲都会得奖。
那之后,会慢慢觉得瑞有点失落。
学校有时会在周末学生都回家后举办舞会增进同事之间感情。学校那个戴眼镜的男老师和烦人的教导主任想请我跳舞,每次,我都紧拉着瑞的手不放,在她耳边说,“我教你跳,你必须得跟我学,过两天李师傅来看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和瑞在一起实在跳不出华尔滋的浪漫,在互相踩脚到肿中笑着抱到一起。有时校长前脚走,我们后脚就撤,偷偷溜到幼教部的游乐场,把鞋子甩掉跳蹦蹦床,我会笑着说,瑞,你能轻点吗?不然下周小朋友没的玩了!瑞就哈哈大笑。那边的舞曲换成了“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四步曲,我们边蹦边说真庸俗!
对面的水上乐园柔和的灯光照进来,带给我们一点点光亮,静静的幼儿园区有两个影子在一上一下。
3.
两年后,瑞离开那个学校回了老家,我应聘去了一所中学。
我们各自的老家,一个在县的最东边, 一个在最西边,两年的时间,我们一起吃喝睡聊,竟然一次也没去过彼此的老家。
那时没有手机,但我们想着肯定会见面,我还在县城,瑞也会继续当老师,县里每年教师节还有全县教师大会,一定会再见面的。
不曾想,从那以后至今,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2005年春天,我在县城大街偶遇瑞同村的一个姑娘,我们聊了一会儿。她告诉我瑞过了南京大学的研究生的笔试,却没有通过面试,谈了男朋友,是个医生,但因为家人反对没成。我告诉她我刚订了婚,很多年没有和瑞联系了,我们留了手机号,她说她会告诉瑞。
当晚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打给瑞,她现在经受这几件不顺心的事,我该怎么和她聊?
“是和李师傅订的婚吗?”她的短信先发过来,和以前一样直接。
我说是。
“真是水到渠成,天作之合,不易,珍惜。”她发了长长的短信给我,我能感受到她真心为我和李师傅高兴的样子。
我很想问她还会再考研吗?那个男孩是真爱吗?会不会为了幸福再试一次呢?
我们谁还没有在感情里迷茫的时候呢。
可还是没有问。
“下次来县城了要找我,我和李师傅请你吃饭!”
她说好。
一年后,我离开县城,瑞也没去找我。期间换了手机,号码丢失,就此断了联系。
4.
有一次,我读白岩松的书《幸福了吗》,里面他写,
“从1993年进入中央电视台,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七个年头。十七年,说短也长,把自己从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四十二岁的中年,这样的十七年,说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不为过……”
我立马把这段话在心里换了主语说了出来,
“从1998年师范学校毕业,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十九个年头。十九年,说短也长,把自己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了一个三十六岁的妈妈,这样的十九年,说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不为过。”
我也想起瑞,想到“时光荏苒”,“一别经年”这些你从来不用的词语,原来它们代表着与本可以一起的人擦肩而过,本可以分享的岁月悄无声息的错过啊。
我们曾经在青春里携手走过,放声大笑,却最终在人群中走散,各自天涯。
现在的我,相夫教子,读书写字,在离家人很近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偶尔读书时,看到一些对别人而言无关痛痒没有意义的词句名字想起你。
瑞,你还在坚持你的梦想吗?
你幸福了吗?
有时,就这样就着书中的问号在心里轻轻地问你好吗。
5.
故事的结局总会有一场不期而遇,在那个适合逛商场的周末,我牵着女儿刚走出停车场,手机微信有好友请求,写着:我是瑞。
哦,老天!
感谢我那个长的很像,总让人分不清楚的姐姐,在商场和多年以后的朋友偶遇重逢这样的感情戏都让她替我演绎了!
她没变,
“全职妈妈的生活很(潇)洒啊!”
“没有没有,你现在还那么胖,就知道你一定很幸福!”我怼回去。
“哎,岁月是把猪饲料!”
……
这就是瑞,是我们。
我常常想,隔过去的那些年,世俗也绕过了善感的我们,让我们保有了青春的习惯,我看到她女儿的书架,看她在院子暖暖的阳光下踢毽子,看她带孩子去公园散步下棋,晒孩子的画......就像当年那种平淡无奇的日子在有滋有味的沿袭,真好啊。
“真想念!”
下次见面时就这么拥抱着说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