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01听书笔记:《变形记》

我们的祖先都是这样讲故事的,你不妨回忆一下小时候听过的神话传说,跨物种的变形是多么容易发生,这是因为我们的祖先相信灵魂是不灭的,可以在不同物种之间轮转。精卫到东海游玩,不幸溺水身亡,死后变成神鸟,要把东海填平。狐狸或白蛇为了得到爱情,变成迷惑书生的美女。孙悟空为了长生不老,学得七十二变的法术,可以变成任何物种和形象。水泽仙女达芙妮为了摆脱阿波罗疯狂的追求,在众神的帮助下变成一棵月桂树。美少年那喀索斯爱上了自己的影子,死后被宙斯变成了水仙花。你看,西方神话传说里的变形通常来自更高一级的神力,来自神明的诅咒或赐福,故事的重点在于变形的原因,变形是故事的结局;而中国古代的变形故事通常来自个体的主观意愿或是修炼多年后获得的本领,带有很强烈的主体性,变形是故事的开始。

格里高尔的变形,源于他内心深处压抑已久的痛苦感受。一方面,他对家庭有强烈的爱和责任感,另一方面,他要被这样的生活压垮了。就在这天清晨,半梦半醒之间,压抑的潜意识爆发了,就像一场噩梦,格里高尔的痛苦让他变成了一只无法起床的甲虫。他的变形,并不是像西方神话传说那样来自于神明的诅咒或赐福,而是像中国古代的变形故事那样,来自于他觉醒的自我意识。不过,站在格里高尔家人的立场,这种觉醒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卡夫卡并不想让读者心中有那么明确的形象,他曾经再三叮嘱出版社:千万不要在封面上画出那只甲壳虫的样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根据卡夫卡充满细节的描述,以及作家和昆虫学家纳博科夫的分析,既不是蟑螂,也不是臭虫或屎壳郎。我查了一下,世界上总共有三十多万种甲壳虫,你尽可想象他的样子。不过请注意,不管他长什么样,他都是一只又胆小又脆弱的甲壳虫,绝不会伤害任何人。

卡夫卡的作品总是充满了悖论。变形后的格里高尔第一次走出房门,是因为他急于保住自己的工作,结果却是丢了工作。变形后的格里高尔思想上还是一个人,也按照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而他的家人却立刻就不把他看做是一个人了。

格里高尔第二次走出房门是出于对母亲的关心,结果却差点被父亲打死。格里高尔爬到墙上是为了守护他的人性,结果却是暴露了他日益增长的虫性,导致他遭受了更严厉的惩罚。被父亲攻击后的格里高尔变得非常虚弱,身体更加痛苦,而父亲也完成了他自己的变形:从一个衰弱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容光焕发的男人。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无论哪种状态的父亲,其本质都是一个施虐狂:他破产后把格里高尔送去公司是施虐,他装作衰弱的样子享受着格里高尔带来的一切是施虐,当格里高尔失去劳动能力后他的一切反应也是在施虐。

卡夫卡的语言是科学家般的精确和冷静,充满不厌其烦的细节和诡异的氛围;小说的设定是超现实的,展开的逻辑却完全是现实主义的。这让小说充满悖谬,也弥漫着噩梦般的气质。这是卡夫卡独有的气质,因此,他被称为“噩梦艺术家”。有一个词叫“卡夫卡式的”(Kafkaesque),专门用来形容生活中这种噩梦般的感觉:厄运莫名地降临,人物用一股几乎不可摧毁的执拗去反抗,但是他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

任何一种解读方式,都能自圆其说,但任何一种解读,都是不完整的。事实上,卡夫卡的作品始终在有意避免任何一种单一的解读方式。就像纳博科夫说的,大部分作家的作品是二维的,好作家的作品是三维、四维的,而卡夫卡的作品是五维、六维的。当意义是任意的,那也就没有意义。任何人都可以为《变形记》附加意义,却不能通过某一种意义去占有它。这也是卡夫卡作品魅力所在的地方。

总结一下:变形前的格里高尔是家庭的守护者,也是“爱的受虐者”。变形是突如其来的厄运,也可以看做是人物压抑的潜意识的爆发。变形后的格里高尔身体逐步虫化,人性却一如既往,相形之下,变形的更像是他的家人。卡夫卡结合了东西方古老的变形神话,创作了独一无二的现代变形神话,启发了许多后辈作家。他用超乎寻常的敏感和精确如科学家的笔触,描绘着我们存在中充满悖谬的噩梦般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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