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跳广场舞，跳出了圈，不要我爸和我了。
我爸目瞪口呆，立在卧室门外，望着我妈收拾行装。最后，推着两个行礼箱，拎一个旅行袋，跟同跳广场舞的叔叔，奔赴属于他俩的晚年生活去了。
要说我妈跳出婚姻圈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我细想回来，蛛丝马迹还是能够寻得到的。
我妈还在这个家里时，每逢我休息从异地跑回来过周末，我妈喜欢拉着我帮忙拣菜。
手头拣着菜，口里自然要说点什么。
“你看你爸啊，一天到晚只知道对着那只破鸟笼，和笼子里的那只破鸟。鸟儿都晓得叽喳叫几声，图个热闹，你爸咋就没啥话对我说呢。”
“儿子，瞧着，你爸又蹲在那儿洗破鸟笼。洗完鸟笼，还伺候鸟儿洗澡。破鸟洗澡时，你爸坐着监督着，谁都不能走过去，说是鸟儿见人，就不洗澡了。爱洗不洗，怎么还比我这个人都金贵了。”
“看看你爸，又在逗那只吵死人的破鸟，怎么不见得来逗逗我开心呢。”
“跟你爸大半辈子，他会干嘛？只会花钱给破鸟换新屋，就没想过给咱们换换新房子，改善改善生活质量。”
“你爸啊，太老实。有时老实得像一根楞木头。不开窍，不会说一两句贴心暖话。哪里像广场上那个……”
话没接着说完，我妈突然意识到再说下去，要漏茬了。赶紧闭嘴，低头拣菜。
我扔菜叶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思忖着我妈牢骚里隐藏着尚未露面的渴望是什么。
说起我妈。别看她五十多岁光景的妇人，身材挺拔苗条，穿上紧身衣，腰身多少还保留着年轻时候的玲珑有致。
说到底，我妈之所以还有好身板，真得归功于她长年累月坚持走路、做健身操、跳广场舞等运动，积攒下来的健康“红利”。
所以走到哪里，我妈在同年龄人之中，拥有身材气质的优越感。
我妈走后，老宅里只剩我爸、我和那只被我妈称为“吵死人”的破鸟。
平时，我在外工作。遇到周末，且又不忙，才难得回家。我没在家时间，我爸同被他悉心照料的鸟相依为命。
从我妈离家那天起，老实巴交的爸爸，似乎更加沉默寡言。前额及两鬓的白发，也像被施了什么沃肥，马不停蹄、彻宵连昼，加快生长速度。
没有我妈的日子，我爸除了一如往常给鸟洗澡，洗刷清洁鸟笼，替鸟安排伙食外，最多的发声，则是一声声毫无生机的叹息。
那个周末。我爸坐在餐桌边拣菜，我便自觉坐过去一起拣菜。
拣菜，也许真是一个好活儿，而且还是一块能够敲开心扉的敲门砖。
我爸那天，像似以前的我妈，对我说出许多话。
“儿子啊，你爸我还真没想到，年纪一把，倒是追了一波离婚潮。”
“以前苦日子，带着你，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不用忧愁生计，每月领着退休工资，本来是要安享晚年的时候，怎么就把家给散掉了呢。”
“你妈走的时候说因为我太老实。我真的不了解你妈。年轻时候相对象，你妈夸我老实，不油滑，靠得住。这样才肯嫁给我。以前说好的优点，怎么就成离婚理由了呢。”
“爸……”我想安慰我爸，但觉得刻意捞出点心灵“鸡汤”，那也是治标不治本，只图个表面安慰，心里该痛的，还是在作痛。
“爸，照我说呢，我妈她要走，咱就让她走吧。刚才您说的这些话里面，核心点就一点：归根结底让我确定您爱我妈的事实。”
我爸点头。
“我知道您爱她，但爱她，图什么？”
“希望她过得好一点，过得快乐一点吧。这些年，我也知道她待在这个家，心里其实怨得很。怨我啥事不会干，怨我不会对她说知心话，怨我连个玩笑都不逗她，怨我……”
“所以，爸，您是希望我妈快乐生活，对不对？”
我爸又点头。一动脑袋，倒晃出几滴泪。
可不是——应了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妈离开，的确使我爸伤心了。
我递给老爸纸巾。“爸，快乐和健康最重要。老妈快乐了，身体也健康。您也是。要快乐，要健康。”
老爸一直点头。
“就算咱们不和老妈一起生活，咱们还是亲人，还有亲情，还是一家人。您看我身上四通八达的血管里，永远都流着您和妈的血液，这是改变不了。“
老爸还是点头。
“以后咱们像见亲人一样，可以去看看她。如果老妈在别处受了委屈，咱家大门也为老妈敞开着。好不好？”
“还是儿子你，看得远。”我爸回我。
“保重身体，咱们这边也开心过日子。有事没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爸说：“好。”
人生在世，哪怕事过境迁，生活还得依旧继续。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