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炎敬外放泉州之事已定,越临近日期,文老太太越事多,一会儿要去乡下避暑,一会儿要回老家看亲戚,时时拖着如兰,如兰倒也一一忍下了,生怕要紧关头惹出是非,文老太太不放她去泉州,非要她留在家里侍奉婆婆,那才叫糟糕。
如兰一味地温顺谨慎,她亲妈王氏向来是横着走,直接跑去文家放狠话——倘不叫如兰跟着夫婿去任上,看她不闹得天翻地覆,搅黄女婿的差事也不在话下。
文老太太有心辖制如兰,可她一个乡下婆子,确实干不过跋扈的亲家母,毕竟她寄身的房子还是亲家母掏银子买的,又怕害了儿子前程,生生憋住了。
可同样的事发生在盛家,长柏赴外任泽县,王氏一听说儿媳海氏也随长柏去,立刻如打了鸡血般——人家儿媳妇都是留下服侍公婆的!
这会儿的王氏必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恫吓文老太太的了,这个“人家儿媳妇”不晓得包不包括她的如兰?
《知否》中的婆婆们都蛮神奇,儿子放外任,她们尽想着把儿媳栓在家里,却抬个姨娘随行侍候,说起来还理由堂皇——留着儿媳妇学规矩,侍候公婆尽孝。说到底,就是怕儿子儿媳感情太好了,她这个亲娘就没地位了。
文老太太是被王氏吓得不敢作妖,而王氏是被自己婆婆盛老太太一顿骂,才不敢拦着海氏随行,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同样一件事,发生在女儿和儿媳身上,王氏的考量标准完全不同。对女儿,为娘吃过的苦,绝不能让你再吃一遍;对儿媳,老娘吃过的苦,凭什么你不用吃?
可话说回来,其实王氏在盛老太太手里,原也没吃什么苦。她刚嫁与盛紘时,不仅夫妻亲睦,婆媳之间也是和和美美的,华兰刚出生那会儿,是王氏婚姻生活幸福指数最高的时候。
后来林氏来投靠盛老太太,老太太收留了她,却留出祸害。林氏羡慕盛家富贵,与盛紘有了首尾,事发时已暗结珠胎。这事情前后一联系,倒似老太太特意养了林氏给盛紘做小老婆,从此婆媳生了嫌隙。
盛老太太性子高傲,自不屑跟王氏解释,她又因自己非盛紘生母,自认算不得王氏正经婆婆,从此免了王氏早晚问安,王氏亦趁机省事,十天半月才去寿安堂做个样子。
王氏新婚头几年与婆母的和睦关系一去不返,但老太太却也不曾折腾过她,更不大理会家事,王氏基本没怎么吃过婆婆的苦头,所以她辖制海氏的想头也不知怎么生出来的?也许只为了摆摆婆婆的谱?
当然,在以孝治天下的年代,“侍奉公婆”这个理由简直无往而不利,往远想想《孔雀东南飞》,就近看看《知否》里孙秀才他娘,这样一比较,王氏固然跋扈爱摆谱,实在也算不得恶婆婆。
王氏作为盛家的中间阶层,上有目光如炬的婆母盛老太太,下有温和周到又厉害能干的儿媳妇海氏和柳氏,还有个老板一般的老公,老子一般的儿子,再加个时常来良言相劝的小棉袄华兰,她想作个妖,委实不容易。
在康王氏百般蛊惑哄骗之下,原想给盛老太太下个药,让老太太病弱一阵,好夺回管家之权,没想到差点毒死了老太太,自己不得不去宥阳家庙吃斋念佛十年,以赎罪自渡。
王氏这一生作的最大的妖,是在她的晚年,生生把长柏和海氏的第四子阿欢给养废了。
长柏治家极严,膝下四子皆要求先修身齐家,再论治国平天下,但有行止不检立刻家法处置,前三子皆如意,唯王氏养大的第四子例外,在号称满门簪缨的盛家,阿欢只混了个廪生。想当年阿欢的叔父盛长栋,天资并不聪颖,读书全靠勤奋,十二岁就考到了廪生,继而举人,再而进士。
长柏几次想管教,王氏无不哭天喊地要死要活,对手持家法的儿子嚎啕——谁说我家阿欢不好,寻常人家能出一个进士也难,偏老盛家祖宗烧了高香,个顶个儿孙会读书,衬得阿欢处处不如,多纳几个丫头算什么错!我知道你是瞧我不顺眼,见我多疼阿欢了些,你就想折腾死他,哎哟喂呀,不如我先一头撞死了干净……
对着哭成一团的老母幺子,饶是长柏无所不能也只得作罢,海氏在旁尴尬尴尬,事情就算完了。
王氏溺爱阿欢直至养废,固然不可取,可这缘自血脉的爱护却和当年为了如兰去恫吓文老太太是一样的。
现如今,男女两家坐到一起商谈儿女婚事,许多准婆婆爱对亲家讲同一句话——你放心,儿媳妇嫁过来,我是当女儿待的。
话讲得漂亮,听得舒服,可血亲与姻亲,终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