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0

从妈妈那听到大伯患肝癌的消息的时候,头上好像突然出现一个倒计时的钟。

“不确定,但可能时间不多了。”

人在某一瞬间可以突然相通很多事情,比如时间、比如生命、比如陪伴,也同时会抛出更多的问题,一些一下子无法想通的问题。但至少能够确定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无论如何,我要回家,争取更多陪伴的时间,大伯的时间不多,当我的时间还很长,我可以把部分时间拿出来,用来装载和他一起生活的回忆。

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我要保密,因为我家人悲观的心态是一脉相承,我爸爸是平静而决绝的,进ICU的那一刻就决定不再坚持,我二伯是自暴自弃的,拖着尿袋什么也不想,活一天算一天,而我大伯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是什么,他心底的温柔、眷恋和悲观会让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没办法预料。

妈妈让我做好和大伯告别的准备。我很讨厌“准备告别”这种事情,结果已经明确了,你只能和时间赛跑,争取这场告别能让所有人心安,但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和别人不同,我没有抱着一个面对将死之人的悲怆来过之后的日子,反而更冷静地计划着,如何尽最大限度把自己的时间匀到陪伴这件事上。首先,我需要和公司打好招呼,提出请假的计划,其次,安排好自己的工作,预留出足够的时间回家,专心投入到生活中,以及,如何完成大伯的心愿。

大伯说过,等我妈退休了,和她一起旅游,到北京来找我,但大伯拖着患有糖尿病的身体,腿不一定能好,带他出去玩会有一定的难度,可是,只要我提出来,尽力去说服大哥,大概这件事能成。我没有把握,我担心我的懦弱、怕事会导致这个愿望落空,但我内心深处明白,仅靠和大伯喝茶叙旧,是远远不够的,我手上的一点小存款,也可以为了大伯全盘托出。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无力的,没有勇气说服大伯去化疗续命,也没有能力替家里人做决定,也没有足够的财力让家里人不要这么难堪,眼睁睁看着倒计时继续,一刻不停歇。“至少我明白,最最不该的做的是,抱着侥幸心理逃避自己本能承担的责任”,我这么安慰自己。

回想到今年清明,我、妈妈、姐夫、大伯一起来给爸爸扫墓,大伯蹲下来,抽着烟,沉默地看着盆里的火焰和纸屑,不知道他那会儿心里在想什么。在那个时候他是否已经有预感,自己的身体正在发出危险的信号?

我也开始反思,是什么造成这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生命流逝的情况屡次出现?是无视身体警告的过度挥霍,是固执地秉持并不正确地生活习惯,是不到位的自我健康检查,我简单地排查了原因,给出了应对的方案,但这个方案只能争取到身体健康的亲人,这样对待已经逝去,或即将逝去的人们,是不是不太公平?我不希望人们的离去,留下的只是教训,我希望我们能相视而笑,心满意足地看着彼此离开。

但是我做不到,倾尽一切,挽回我的大伯,我的爱还不够,我觉得我的责任是有限度的,我愧于拥有这样的想法。但如果连自己预想的责任都没办法完成,我会更后悔。

我一时冲动,觉得需要记录些什么,所以将想法都写了下来。我并非有冷眼旁观之意,只是希望,今后的我,能给如今的我所做的决定,提出建议,给我彼时的疑问,做出回答。

估算了一下,大伯也才六十几,好年轻,我总觉得我能活到八十岁,生命的宣判降临到大伯头上还为时过早。

今后梦里住的人,怕是越来越多了。


2021.7.21

早上上班前给大伯发了消息,晚上大伯才回复,第一句话就是“我睡的太久了,没来得及回复你,对不起噢。”作为现在的一家之主,大伯病重,却还顾及我的感受,一瞬间,觉得我才是该愧疚的那一个。

这次聊天不长,以大伯催促我吃完饭为结束,末尾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自己会注意作息,一定会好起来,他语气明朗,我真的以为他可以好起来。

后来,大哥也给我打了电话,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着从他眼里看到的一切,说他接到大伯住院的消息,听了身为资深医生地老同学的建议,安排大伯出院,接到家里,又紧急住到镇上地医院,这段日子以来,他受到的煎熬,一点不比大伯的要少。

大哥说“已经没有办法了”,但我觉得,总是有办法的,大伯还没有去更权威的医院,接受更有效的治疗方案,最重要的是,大伯一直是乐观的,他觉得有希望,我们有什么理由说不,我很不解。

我再和妈妈聊天,妈妈说,真正决定大伯命运的,是他最亲的家人,我们作为亲属,没有办法干预什么。

原来这才是无力感,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对于亲属的生命,你没有资格做决定,没有办法发声,只能做一个近距离的旁观者。

这才是让我最难过的事实。在面对生命的抉择时,一个人的责任边界,是由另一个更亲近的人决定的,而后者的责任边界又由在生命治疗领域有发言权的人决定,第一个发出通告,所有人便循规蹈矩,不得越界。

我想把和大伯所有的聊天记录保存下来,但我不敢点开语音。听大伯对自己康复的希望,想到大哥放弃的决定,这种矛盾,放到谁身上都觉得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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