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1915年冬天的一个雪后,李叔同的好友许幻园突然造访,告诉他说家里破产了,要外出谋生。感同身受的李叔同怅然写下了这首百年经典之作---《送别》。这一年,他35岁。
这时的李叔同虽是家道中落,但家中尚有收藏的古玩字画可值不少钱,可以拿一点典当换钱过活。
对绝大多数人来讲,衣食无忧是精神愉悦的物质基础。辛辛苦苦一个月,发你2000块钱生活费,你哪有那闲心去演话剧、弹钢琴、学油画、结交模特? 所谓,汤没盐不如水,人没钱不如鬼。
李叔同的前半生简直是“人上人”。
出身天津万贯盐商,出生时有喜鹊衔松枝飞入产房,世人皆谓佛赐祥瑞。
少年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15岁便写出“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的名句。
青年时放荡不羁,风流操蛋,狎妓捧戏,游走于豪门贵胄,尝尽不一样的人间烟火。
参加科举,抨击时政,被取消录取资格。师从康、梁,参与没有人性和希望的政治。
1905年,由于支持维新变法,失败被牵连而被通缉,远赴日本留学学习人体油画。这说明,出国欢欢,还是能负担的起的。不像现在,你有钱最好也别出国,万一不小心密接了,人家搞种族歧视不给你看,那就麻烦了。
我一直在想,他为何偏偏要学习人体油画?欲改良美术思想,还是要研究人体外部器官的分布?鬼知道那时候,是不是也曾掀起过一股“东京热”?
东京卫校的一名日本女子,额,你没看错,是东京卫校,不叫樱井莉亚,也不叫大泽佑香,而叫春山淑子。因仰慕他的才学,主动做了他的裸体模特。一开始,两人只是朋友关系,可时间长了,你懂的……
呃,他在国内是有老婆的。
按理说,小康生活,大红灯笼高高挂,正好静心守业、安度流年。没曾想,1916年,37岁的李叔同写下“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的留言后,入山断食。此后,正式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剃度出家,法号“弘一”。
闻讯历尽辛苦而来的日本妻子求见,无情的李叔同答应见最后一面。
此去经年,眉目有书。
“世美,啊不,叔同……”
“我叫弘一。”
淑子沉默良久:“我不管你红衣还是绿衣,你回答我什么是爱?”
“爱,就是慈悲。”
是的,佛曰:“放过他人为慈,放过自己为悲。”
民国才女张爱玲把弘一作为偶像,这句话后来用在了她的作品中。
“爱,就是慈悲”的本意应是指爱一个人就要善待对方、宽容对方。在痴情人的心中,意思是纠缠不到的放手。在负心人的嘴里,是放弃,瞎子放驴随她去。
司马相如官场快意,不思妻子,卓文君就作了一首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叫为爱放手。
张爱玲,放弃了胡兰成。但张爱玲不是负心人,胡兰成才是。
《大智度论》记有三缘慈悲。但你不能用“慈悲”敷衍一切。她16岁跟了你,现在要丢弃她,你说放手就是慈悲?
张信哲一首歌中唱道:“爱,也是一种信仰。”许多男女关系,就像教徒和教堂,一开始很虔诚,天天都想进去。慢慢的,只有在重大节日才参与一下。时间长了,直接跳了“槽”。
所以,玩够了,换一种活法?
李叔同的得意门生丰子恺先生,将人生分为三种境界:
第一物质,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第二精神,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 第三灵魂,“人生欲”很强,满足了物质欲、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
他意思是,弘一法师是第三种境界。佛,“智慧”嘛。你有没有一不小心刷个抖音、微视啥的,那里搞出许多李叔同十大名言的文案,还配了十分禅意的音乐,下面几千条一知半解的评论。
我觉得这是高抬他师傅了。我赞同一个观点,李叔同是因为希望到幻灭的无奈,是苦闷抑郁的寄托,是对时代绝望的逃避。
我没有鄙视李叔同的意思。
没有信仰了,我不信佛,信啥?
1942年,弘一大师旧病复发圆寂。之前,他写下“悲欣交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有人评价,他“悲”的是婆娑世界众生皆苦,“欣”的是自己“以律严身,内外清净”。
他的“悲”倒可信,“欣”不见得吧?他的“欣”应该是吃过、喝过、穿过、欢过……
但不管怎么说,人死了,对他自己来说,一切都清净了。留几个字,算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兼墓志铭。
人生如戏,该退场的时候礼貌的退场,把自己还给自己,把别人还给别人,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从此山水一程,永不相逢。
有人说,李叔同半生红尘,半生佛门,他相当于活出了我们好几辈子。深以为然,小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