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以进化论范式谈宗教哲学「哲思」

"中国人没有宗教信仰"的论断将"宗教信仰"狭义化为一神教崇拜并暗含宗教进化论的西方文化优越，即把宗教信仰理解为从蒙昧时期的万物有灵论、自然物崇拜、动物崇拜、祖先崇拜到文明时期的多神教、一神教的进步过程。照此解释，原始民族仍处在原始宗教的蒙昧阶段，落后文明相信多神教，西方先进民族信奉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等严格的一神论。然而，拥有共同起源和基本特征的现代智人没有进化阶段上的先进民族和落后民族之分，原始民族与现代民族在文化与宗教上的差异乃是适应不同环境的自然选择的结果。

中国文化既有本土宗教又有马克思主义信仰，因为宗教与信仰实为文明延续的必要条件。赵敦华教授在《论宗教哲学的进化论范式》 中曾以"进化论范式"解释图腾崇拜、祖先崇拜、至上神崇拜等宗教哲学的基本问题，说明一方面“神”的观念反映的不是客观实在而是适应环境的心理机制的人为产物，另一方面“神”的观念不是人的主观臆造而是自然选择所决定的行为模式的必然产物。

以下内容是对论文观点的再梳理与再创作，感兴趣的朋友可移步阅读文献。

图腾崇拜与自然选择

以进化论为范式的宗教哲学首先要探究宗教起源的问题。具有明显宗教意义的考古遗址出现在新石器时期的中后期，在此之前图腾已经成为普遍现象。

图腾（ototeman）的原义为“他是我的一个亲戚”，图腾的原始功能是防止血亲通婚：根据群体遗传学关于纯合子频率的计算，近亲繁殖将大大增加有害基因出现的频率、直接导致群体退化甚至灭亡。图腾作为标识血缘关系的符号是外婚制的合法性与乱伦禁忌的非法性的依据，图腾的社会效应是人口的增加与社会结构的复杂化。

图腾崇拜的心理机制必然导致“神”的观念产生：依据列维-斯特劳斯的《野性的思维》，图腾是“把自然和社会理解为一个有机整体的分类图式”。类似语言概念，图腾符号的分类原则是差别对立的逻辑思维，即把相似的事物归为一类、把不同的事物区分开来，在分类体系中各个部分根据“相似性程度”或平起平坐、或有所隶属。图腾的分类体系构成自下而上的等级系统，由此导致至上神观念的产生。

至上神崇拜与自然选择

除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分析外，尼格拉·卢曼的《宗教的功能》用“降低复杂性”的人类心理机制更为详实地解释“神”的观念的起源：由于感觉内容的无限复杂性将导致人类脑容量逐步增大，而“自然选择”并不偏爱容量巨大的大脑，如尼安德特人的脑容量比现代智人的脑容量大却灭绝了。

为在保留无限的感觉能力的同时降低大脑的复杂性，人类的心理机制或是发现感觉对象的联系和因果关系、或是把它们分成对立的两部分、或是把它们组织在等级体系中，由此导致的结果或是一切自然力量的终结原因、或是对立的两种最强大的力量、或是统摄一切的至上者，三者归结为“至上神”的观念。

祖先崇拜与亲选择

祖先崇拜的生物学基础是“亲选择”。如在膜翅目昆虫社会中只有一个雌性蚁王或蜂王承担繁殖功能 ，其他雌蚁或雌蜂则充当工蚁或工蜂，因为雌蚁或雌蜂拥有3/4的共同基因，姐妹繁殖的任何后代与自己繁殖的亲生后代同样与自己有1/2的共同基因，这决定她们将全力帮助任意一位姐妹最大限度地繁殖后代以复制与自己相同的基因而不论是由自己还是由亲属承担繁殖或工作任务。

动物的“亲选择”是受基因决定的本能行为，人类的“亲选择”是通过祖先崇拜强化的社会行为。依据《论语·学而》所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祖先崇拜的活动指向先人，它的实际目的却在拓宽后人的“广义适合度”，即通过祖先崇拜把维系族群的生存和繁衍后代提升为神圣义务以免于灭族的命运。

宗教信仰与社会合作模式

按照进化论范式的社会学研究的一项成果表明，“针锋相对”（tit for tat）的行为模式是社会合作的基础，即面对对方的冒犯首先采取忍让的和平态度，如果对方采取同样态度则和平相处，如果对方继续冒犯则采取报复行动。依据计算机模拟实验的结果，“针锋相对”的行为模式将带来社会合作的最佳收益。

社会合作模式的最大障碍是欺骗，即通过非公开的侵犯避免侵犯的报复并得到侵犯的收益。欺骗在生物界相当普遍，如嗜食同类的雄性萤火虫发出虚假的求偶信号以捕食上当的雄性；在人类社会蓄意欺骗的失信行为对合作基础的破坏可能导致危害巨大的连锁反映，乃至引起金融泡沫与国家破产的恶果。

宗教信仰是克服语言欺骗与行为欺骗的最初场所，宗教语言是由“神”担保意义的语言、宗教仪式是由“神”担保意义的活动。以誓言为例，依据《The Encyclopedia of Religion》“誓言在所有族群和文化中都是宗教的一个原初符号”，对神发誓的目的是用神来担保承诺的真实可靠以取得别人的信任。如《圣经·出埃及记》中“十诫”的第二条“不可妄称耶和华的名”，若败坏神的声誉“耶和华必不以他为无罪”。

宗教信仰之于社会合作至关重要，如洛克的《A Letter of Toleration》说“那些否认神的存在的人必不能被宽容。承诺、誓约和誓言这些人类社会的纽带，是无神论者所不能维系或敬重的。如果把上帝取消 ，即使从思想中取消，一切都会瓦解”。

综上所述，尽管中国文化没有基督教、犹太教、伊斯兰教等一神论的至上神崇拜，但是实际具备图腾崇拜与祖先崇拜的社会效用，马克思主义信仰未尝不是以非人格形式公设的最高理想。笔者认为需要关注的社会问题是缺乏宗教信仰导致的诚信缺失，这种缺失需要通过道德教化和民法法规予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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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赵敦华.论宗教哲学的进化论范式.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5期:34~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