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的正午,碧蓝的天空中挂着硕大一轮火球。周围的云层早已躲得无影无踪,铺子的雨篷、小道旁的树木、以及远远近近的楼房,无不被太阳烤得锃光瓦亮。原本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人们大多躲在家里或树荫下纳凉,就连那条平时自命不凡又精神抖擞的总对着老魏“汪汪”狂吠的黑狗,此刻也病恹恹的,寻了个稍微凉快一点的地面无精打采地趴着,绝望地看着眼前快要熔化了的大地,伸长了舌头不停地叹气。
唯有知了在一个劲儿地欢唱。
老魏像一尊雕塑一样,眯着眼睛失神地站在筒子楼外的太阳底下,任由汗水从他的额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积水成川,奋不顾身地砸向热得就快冒烟了的地面。
“你听好了,魏青云。老娘再给你最后三天时间,如果你还凑不来这笔钱,老娘......老娘就跟你拼命。”一个半径均匀的圆柱形身材的中年妇人单手叉腰,指着眼前顶发稀疏、吊着两个水泡眼袋、愁得萎靡不振的老魏骂骂咧咧,“跟着你这么些年,再苦再累再穷,老娘从来没有怨过你半分不是,但这回女儿眼看就要被你害死了,你......你怎么这么无能啊?你他妈还是男人吗?三天再凑不到钱,老娘铁定跟你离婚!”
老魏给媳妇儿这番撼天动地的大喇叭呛得脑袋直欲炸裂,却又无从发作。
2
热得五脏六腑都快焖熟了,还是没有一丝丝儿风。
耀眼的阳光从四面八方反射过来,刺得老魏的眼睛像进了砂子一样,闭起来,疼,睁开,还是疼。
大街上的路四通八达,但老魏觉得每一条都是走不通的死胡同。
“还不快去想办法?杵在这里等死啊?”媳妇儿吼完,又开始嚎哭起来,“我的昕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老魏以为媳妇儿又要来敲打他了,便条件反射地伸手护着耳朵,回头一看媳妇儿离他还远,便又呆呆地站着不动。
他真是绝望透顶——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两天前,原本计划月底就出嫁的女儿魏昕,突然晕倒在家里,送医院检查出患了心脏病。医生说她心脏的二尖瓣重度关闭不全,需要尽快安排手术,否则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老魏媳妇儿一听,吓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医生又说,手术需要换人工瓣膜,进口的要四万两千块。
四万二!几乎买一套房子了!
老魏内心一紧,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医生面前。他那稀疏的长发先是顺风扬起,然后才蓦地往下一扑,绵软无力地倒在老魏乱蓬蓬的头顶上。
魏昕的病症其来有自,说起来就是他老魏造成的。
几年前,刚刚工作的魏昕在单位上参加军训的时候就突然累倒过一次。当时医生私下咨询过老魏,问魏昕有没有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长期生活过?
老魏这才想起,前些年因为生活拮据,曾经住过地上有敞开的下水道的平房。
一家人在那里住了三年多,未曾料到让魏昕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
后悔不迭的老魏当即就狠狠地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
如今,魏昕的病已然越发严重了,甚至必须换瓣膜才能保证生命安全。
老魏自责得简直快要发疯。
3
媳妇儿骂得没错,老魏也恨自己太无能。
时代进步得飞快,已经一九九七年了,老魏也五十多岁了,周围的同学、同事、朋友纷纷挣了大钱,只有他固守在爹不疼娘不爱的江澄区文化局这么一个清水衙门,守着几百块死工资,任凭春去秋来、日升月沉。
风清两袖,家徒四壁。
其实他也想去做点啥,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就凭他,一穷二白,三没魄力四没口才,钱就这样送上门来?怎么可能?因此他一直没舍得扔掉手上这个铁饭碗。
老魏唯一的长处只是写文章,别的真不会。
多年来,他虽说没有什么惊世传神的大作问世,但起码,在本地的报刊杂志上,也还屡有斩获。因此,他除了任职文化局办公室副主任之外,还混了一个区作协的副主席。
不过,这个副主席连一毛钱工资都没有,哪怕听起来好大一个官儿,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和他一样头衔的,作协里还有十来个。
如今祸从天降,女儿这四万多的手术费,就像笼罩在他头上的一团乌云,始终盘桓不去,他这两天因此着急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医生给老魏留了五天时间准备,钱到位的话,五天后魏昕就立即手术。
银行折子里才四千多块积蓄,和四万两千这么一个天文数字比对,老魏两口儿完全傻眼了。
老魏的媳妇儿看老魏也跪了下去,当时就嚎开了,扯着医生的手臂不停摇晃,肥胖的身躯像灌满了水的塑料袋一样,一波一荡地把内心的悲痛绵绵不断地漾给医生看。
“求求你了医生,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媳妇儿的眼泪簌簌直掉。
4
主任听说了老魏的困难,立即向局领导申请,局长很快动员大家捐了三千多块。
“局里也困难啊。”老魏去财务科领钱的时候,局长无奈地对他说。
未来的亲家,听说魏昕患了这么严重的心脏病,当即就退了婚,甚至还扬言要收回当初置下的聘礼。若非老魏媳妇儿把脸一抹,把对方自鸦片战争以来的近几代祖宗逐一问候了个遍,骂得对方屁滚尿流魂飞魄散,这才保住了已经到手的这笔巨款——对老魏而言,这笔聘礼怎么也得是巨款。
换在以前,老魏是没脸要这笔钱的,文人的傲骨自问硬硬的还在。但现在人命关天,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也豁出去了,懒得理会别人对他背后的指指戳戳。何况,这种不管准儿媳死活的毫无人性的所谓亲家,和他讲脸面作甚?
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但光这点钱,离四万二还远远不够啊!只能四处借了。
可是钱难借啊。
都说不落魄一次,永远看不清楚身边的人,老魏这回算是看清楚了。
平时自认关系挺好的朋友,一听说他要借钱,立马哼哼哈哈指东打西,转瞬就一言不发噤若寒蝉。他原本没指望能借到钱的人,反倒二话不说就慷慨解囊。
就这两天,老魏不知道因此暗中掉了多少次眼泪,有无奈的、绝望的,也有高兴的、感动的。
老魏和媳妇儿都没有大富大贵的亲戚朋友,两人顶着烈日跑了两天下来,也才借到一万来块,加上现有的,还差一万多呢!
媳妇儿只好催着老魏再次出门筹钱,但是能问的都问过了,老魏实在无处可去。
媳妇儿一看他闷声不动,于是又摆开阵势,一口一个白痴一口一个废物,不依不饶地把他从家里骂到楼下,又从楼下骂到大街上,也不嫌热,也不害臊,骂得老魏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你个废物,天天写天天写,你倒是换点钱出来呀!”媳妇儿的B调高音飚起来那真是不输任何一个当世歌手,“你再不想想办法,老娘死给你看。”
老魏的头发本来就不多了,这一愁,又一把一把地掉。两个水汪汪的大眼袋,像两个鼓胀胀的腰包,肿得都快要掉地上了。
还有三天,如果再筹不到钱,女儿的手术就要延误了。
而且,女儿一直躺在ICU,那里花钱就像开闸放水一样,一泄如注啊!时间拖得越久,女儿越危险,这钱也越紧张。
老魏像一根直挺挺的移动木桩,摇晃着满身是汗地来到局里。
主任本来已经批了他的假,让他先忙女儿的事情去,但现在他ICU进不去,家里又回不得,只好到局里来躲了。
5
而与此同时,江澄区文化局已经燃炸了。
就在刚才,市作协打来电话说江澄区作协的老魏获得了1997年度《九月》全国范围内的小说征文一等奖。据说是《九月》编辑部的电话通知,给作者的挂号信已经寄出来好几天了,很快就会收到。
“你好,我是江澄区文化局。”局长慎重起见,特地打电话到市宣传部确认信息的真伪,“我想核实一下,江澄区在这次《九月》征文的获奖情况......”
“是的,刚才《九月》编辑部打来电话了,我们已经通知了市作协。老魏,短篇小说一等奖,是你们江澄区的,没错。”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无比,“不过,正式的文件通知还没收到。”
这可不得了了。
《九月》是由京城的九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目前国内唯一集小说、诗歌、散文及报告文学于一体的著名刊物,在职编辑和顾问团队里有好多文学巨擘,随便点一个名字出来,都是当前业界响当当的大腕。
能得到《九月》的征文一等奖,那可是一个莫大的荣誉,几乎等同于被评为了某个部委的全国劳模。
电话里还说,市宣传部准备择日安排记者下来采访,紧接着还会邀请各区县组成工作组前来研究学习。
江澄区的写作圈因此彻底沸腾了。
基于此,为迎接市里随时可能到来的采访,同时也为了激发民间的创作热情,文化局和作协会同区宣传部领导立即开会,研究部署相关工作。局长也果断安排办公室发出通告,公布这一喜讯。
其中的重中之重就是,马上树立一个积极上进的文化标杆!
6
愁眉苦脸又懵然无知的老魏一进办公室,就被同事们振聋发聩的掌声吓得差点小便失禁。
文化局上下倾巢出动,几乎全都挤到了老魏的办公室,将里里外外以及走廊围得水泄不通。
“魏大作家......魏大作家......”同事们的吼叫声整齐而欢快,楼层的地板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局长副局长们也喜笑颜开,终于有人为文化局长了脸——好久没有这么振奋人心的场面了。
“别闹,让我睡个觉。”老魏耷拉着眼皮,昏昏沉沉地挪着步子往座位上走。
他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跑他办公室来了,自己一向人微言轻,什么时候如此受人关注过?
“什么魏大作家?你们别涮我了。”老魏的思维大概慢了十好几秒。
“前段时间你不是参加了《九月》的征文比赛吗?”有个和他关系近一点的同事提醒他,“上面通知说你中了一等奖!”
“老魏请客!老魏请客!”同事们纷纷吆喝起来,刹那间,办公室就被众人的热情撑得个满满当当。
“我哪有参加?”老魏拉过椅子,在桌上收拾出一片空地来,埋下脑袋就要睡觉。
“你个呆子!你不是投了一个短篇吗?”那位同事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好像是吧!怎么了?”老魏的脑子此刻就像被遗落在遥远的异度空间了,还没接收到这里的信号。
“中奖了,一等奖。”同事情难自禁地捧着老魏那张木然的脸搓了起来,兴奋地大声嚷嚷道,“老魏,你中了一等奖!一等奖!”
老魏立起头来,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他的那两个眼袋也跟着上下蹦了蹦,然后他突然一个激灵,双手一撑,身体猛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嘴巴张开,又突然闭拢,激动得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还没等呼吸喘匀,便风急火燎地挤出门去。
他要立即回家告诉媳妇儿这个天大的喜讯。
7
老魏搞写作快四十年了,以前一直默默无闻。
十多年前,他通过市委宣传部一个亲戚,在本市权威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几个中短篇,这才捡到一个区作协会员的名额,然后一直坚持不断地埋头写作,断断续续又有些大大小小的方块问世,如此一步一步捞到个副主席的帽子。
老魏老早就想将作协主席的位置取而代之,苦于没有拿得出手的好作品加码,于是在这个副主席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八年。
尽管如此,老魏仍旧没有放弃过努力。他能在文化局熬到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也多亏了自己有那么一些墨水傍身,否则,恐怕就是一个万年科员了。
半年前的春节,《九月》在某文化品牌的赞助之下发起了这次声势浩大的征文活动。
在区宣传部和文化局的大力倡议下,作协几乎发动了整个江澄区所有文学爱好者积极参与。
老魏也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奋战了三个多月,字斟句酌,反复修改,终于撰成一部短篇小说《铿锵》投了出去。
大约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老魏居然文曲星附体,终于拿了万众瞩目的一等奖。且不说这个一等奖的奖金有多丰厚,单单是这份荣耀,下一届的区作协主席十有八九就是他的了,甚至还有极大可能去到市里弄一个副主席来当当。
在回家的路上,老魏高兴得哼起了“洪湖水浪打浪”。
他觉得太阳没有那么刺眼了,瞌睡也跑了个干干净净。
路过楼下,那条一直凶巴巴的黑狗竟然没冲他叫了,反倒对着他摇起了尾巴。
8
“老娘没有白疼你。”一听到老魏的喜讯,媳妇儿的脸一下就怒放开了花。
老魏挺着胸膛大踏步走过去,紧贴在媳妇儿身后,伸出鼻子用力在媳妇儿耳朵根嗅了嗅。
“今天晚上你就别睡沙发了。”媳妇儿似乎感觉到了身后这头狼在磨牙,便会心地媚笑起来,“老娘让你随便点菜。”
老魏顿觉喜出望外,他立刻一手搂住媳妇儿的水桶腰,一手从的确良衬衣下摆伸了进去。
“你妈的,全是汗。”老魏温柔地说。
这个夏天的晚上,筒子楼里春意浓。
老魏憋着劲儿耕犁了两次。他都快有十年没下过这片土地了。
媳妇儿多年前就没了那个兴致,她的地里早就干起了裂缝——但今晚仍然曲意逢迎,很快把老魏拱上了云端。老魏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八岁。
事毕,老魏浑身湿透了,像刚从水里爬起来似的,而媳妇儿却像刚刚播下种子的地,朝气蓬勃又生意盎然。
“奖金有多少?”媳妇儿的焦点在这里。
“好像是五千。”
“那还差一万啊!”媳妇儿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依旧焦头烂额。
“市里、区里以及局里多少会奖励点,最后可能差得不会太多。”老魏胸有成竹地说,“但是,以现在这个情况,我再去借钱的话,应该会顺利些了是不?”
“对啊!以前瞧不起你的那些人,老娘倒要瞧一瞧他们的嘴脸。”媳妇儿咬牙切齿地说着,神情也顿时威风凛凛。
“再来一次!”过了好一会儿,老魏突然翻起身来。
“乐意奉陪。”媳妇儿格格地笑着,“你天天拿一等奖,老娘随传随到。”
9
第二天,老魏起了个大早。
他先是到楼下撑了十几个俯卧撑——他已经计划好了,以后每天坚持做,把身体养好,未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然后到菜市场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回来。吃完老婆准备好的豆浆油条,老魏手里甩着钥匙串儿屁颠屁颠地又去局里了。
他潜意识里觉得,今天会是他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天。
以往上上下下那些瞧不起他的同事,果然对他全都点头哈腰的了,甚至连某个副局长,对他的称呼都亲切多了,再也没叫他老魏了。
“青云啊,你这么早?”那个副局长对着老魏咧嘴一笑,“一会儿来我办公室,尝一尝我的极品毛尖。”
我嘞个去,老魏突然觉得,这生活太他妈的带劲了。
终究还是局长手眼最快最为灵活。
局长早就安排了一个小年轻守在老魏办公室门口,说好了如果老魏没来上班的话,就去家里把他请来。
“局长,您找我?”老魏敲了敲局长办公室已经敞开的门。
“青云啊,你不是请假了吗?快,快来坐。”局长平时那张英姿勃勃的国字脸此刻漾满了笑容,“不是说了么,家里的事情重要。你手头的工作,不着急,不着急。”
老魏看那张椅子距离局长太近了,感觉心里没底儿,便毕恭毕敬地站着。
“坐坐坐,你客气啥?”局长又是一笑,手掌朝下压了压。
老魏这才缓缓坐下,双手僵硬地放在两只膝盖上。
“来,烧一支我的烟!”局长递上一支“玉溪”牌香烟。
“哦,对不起,我不会。”老魏先是双手一挡,然后又迅速接了过来,把烟装回了烟盒。
妈呀,局长就是好,抽这么贵的烟,老魏心里暗想。
“很好!很好!”局长脸上的笑容都没有离开过,“昨天都没来得及恭喜你!成绩不错嘛!”
“多谢局长栽培!”老魏虽然级别不高,但官场话还是会走的,“若不是局长给机会,哪有我的今天?”
“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就不绕圈子了。”局长轻轻咳了一声。
老魏意识到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便挺了挺腰杆,瞬间坐得直直的。
“当副主任已经快十年了吧?”
“局长您慧眼!是的,已经九年了。”老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啊?”局长的笑容里貌似挺有深意。
“我的工作干得还不够好,请局长批评指正。”老魏把心里的那只猫爪压了又压,压了又压。
他觉得自己不能猴急,不能被局长瞧不起。
“想不想动一动啊?”局长倒是直言不讳。
老魏的脑子里好像突然升起一道霞光,他不吭声了。
老魏知道,在这个时候,既虚伪不得,又真不得,一切只能看领导的心情了。
领导既然都找你谈话了,说不想,这必然会给领导留下一个撂挑子没有担当的印象,同时又辜负了领导的拳拳美意。但如果直白地回答说想,又显得太狂妄自大太不知好歹了。
他必须回答得艺术而巧妙。
老魏也算是个老江湖了,他明白,个人再有能力,但所有往上往前的机会,都是领导给的,是领导看得起。
“多谢局长!”老魏闷了半天,才回答道,“一切听您吩咐!”
局长自然有他的打算。
这么多年来,局里猛然冒出一个全国一等奖,这么一个万众瞩目的焦点,他肯定也要抓住机会。以官场惯例来说,市里面或者区里面极有可能因此让老魏“动一动”,既然如此,他何不先做个人情,提前让老魏“动一动”。
“对了,女儿的手术费解决了没?”局长问老魏。
“呃......这......”老魏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但终究嗫嗫诺诺着没有开口。
“是还差钱吗?”局长又燃起一支烟,然后漫不经心地埋怨着说,“不是我批评你,有困难要向组织提嘛!”
10
下午,老魏去医院把手术费缴齐过后,返回局里,正在门岗趾高气扬地跟几个同事就拿一等奖的这个事儿聊得风生水起,门外来了一个人。
那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终年务农给晒的,穿着一双已经洗得发白的解放鞋,衣着虽然破旧,但也整洁。如果不是戴着一副眼镜,很难相信他能和文化局扯上一毛钱关系。
眼镜被门岗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的。”门岗厉声喝道。
“我来咨询领奖的事情。”眼镜被门岗吓了一跳,微微垂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抬。
“领什么奖?”门岗吃了一惊,双眼瞪成了铃铛。
“《九月》的小说征文一等奖。”眼镜抹了抹脸上的汗,头垂得更低了。
“你开什么玩笑?这个奖是我们魏主任的。”门岗哈哈笑了起来,“他很快就是我们文化馆的魏馆长了!”
老魏有点洋洋自得,另外的几个同事也都抿嘴一笑。
“这......这怎么可能?”眼镜头猛地一抬,双眼鼓起来,眉头堆成了两座坟,忙不迭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白色的信封来,“这封挂号信是《九月》编辑部寄给我的,今天上午才收到,所以我特意赶来文化局咨询一下。你们看。”
“你写的小说什么名字?”老魏心里猛地一凛,急忙把眼镜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老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