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唱歌手(5/5)

    像是将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而自己和小莫老师正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这样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裹挟着罗圈向前走去,在想象之中,他的小莫老师此刻当然应该同自己一样,为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激动不已!想到这里,罗圈不由得大叫起来,他冲着小莫老师又嚷又跳,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摸不着头脑,他的小莫老师扭头丢过来一个厌烦的倦容,一秒钟也不做停留,就又背过身子去。罗圈听到心头咕咚一声,急匆匆加快步子,不过两三秒之后,他得到了答案。

    看到那个桃子姑娘,罗圈首先埋怨的是他的小莫老师,既然关于进城的伟大计划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小莫老师怎么能告诉这个叫桃子的外人呢?紧随其后,罗圈的咒骂就落到了这个白纱似的女人身上,罗圈看到他满脸红彤彤像一只膨胀的苹果,女人嘴巴嘀嘀咕咕,罗圈听不清楚话音,只是觉得那声音好像家里铝锅煮稀饭咕嘟咕嘟,这绵软不断的声音闹得罗圈头脑发胀,他几乎因此爆发了有记忆以来最大的勇敢,他冲着那个叫桃子的女人叫起来:

    “我们要进城!”

雾气浓重,罗圈的吼叫来不及传来回响,就跌落下去,整个山梁子因之静悄悄,谨慎的青蛤蟆灰蛤蟆试探着叫起来,罗圈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事后他反复强调,是自己的威风镇住了那个女人。静默在空气中延续,罗圈真是搞不懂眼前这两个人,男的瘦瘦地站着,像电线杆子,女的瘦瘦地站着,像矮一些的电线竿子。小莫只好蹲在路牙子上,一屁股下去,吉他碰在地上,琴箱里荡开浓厚的牛鸣声,那声音持续而有力,半晌过去竟没有半分表弱迹象。罗圈感到奇怪,更用力去听,就听出来,声音大了,近了,扭头看个究竟:

    “汽车来啦!”

罗圈的心窝子又扑楞起来,他挡在路中间,哆嗦着脚步,生怕那硕大的汽车一个不经意从胯裆底下钻跑了。四只轮胎吃力攀爬,灰土把罗圈整个人给吞了。罗圈看到满世界的昏霾,只有背后吉他轰鸣,昭示着整个早晨的寒意。慌乱中人声嘈杂,有光头男人的叫骂,有干瘪女人的絮语。柴油的辛辣气息扑面而来,罗圈跌跌撞撞。混乱之中,有熟悉的声音指引,是那新鲜而光滑的豆腥气,从白纱幔的每一处孔洞当中渗出。这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他终于明白,这就是一个女人的味道,那鬼魅般的,无处不在的女人,那光滑的,泥鳅似的女人,那躺在罗圈日复一日的梦想前头,巨大而难以逾越的女人——现在,罗圈抓住了她,却又怀疑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的手中陌生的柔软,除了胳膊,腿弯,脖颈,头发,罗圈搞不明白自己抓住的到底是哪儿。总之,带着所有的复仇的快意,罗圈狠狠咬了下去。

    尘埃落定,罗圈发现自己趴在女人的大腿上,他已经在桃子姑娘的屁股上留下一弧幼犬似的牙印。尘幕褪去,罗圈这才发现身后站满了男女老少,这里头有气喘吁吁的村长,有他那错愕不已的老爹,还有罗胖子冯娟娟,预备起早上学校的男女同学。罗圈看见他们所有人放射鹰隼样的目光,那目光越过自己往公路那头追去,公路那头,大汽车车屁股最后一孔窗玻璃处,小莫老师正在探头张望。桃子姑娘头一个反应过来,她挂着满脸泪痕徒劳追赶,看到桃子追,村长也追,他叫着骂着,叫骂自己那少不经事迷了心窍的闺女,叫骂那个花言巧语占尽自家便宜就拍屁股走人的小莫。经过村长的叫骂,当天早上站在公路上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小莫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纷纷啐着唾沫,追赶大汽车冒烟的屁股。罗圈在所有人之中反应最慢,他丝毫搞不明白那个叫桃子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搞不明白村长的骂骂咧咧是怎么回事,更搞不明白老老少少追汽车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完了,事情全完了,这下全村人都知道进城的秘密,都知道进城修吉他的去处,都知道如何成为一个说唱歌手了!冗长的逻辑终于在这一刻复又明亮,罗圈不顾一切追上去,他最后一个出发,却跑得比谁都快,他超过了人群,追上了冒烟的汽车屁股:

    “吉他!”只见小莫老师朝他挥手,“说唱歌手不用吉他。”

    声音终于淹没在尾气之中。罗圈累极了,他停下来,大口吐气,脑袋轰鸣,汽车已经远远瞧不见,“说唱歌手不用吉他。”他只还剩下这句话。后背有汗淌下来,凉飕飕,罗圈这样才发现,陪伴自己整个夏天的吉他不见了,背上空落落。“肯定是 在跑来的地方了。”他就恍惚起身,往回走,早先前头乌压压的人群此刻还在朝自己这儿跑,他觉着好笑。人群就像一堆黑点,慢慢的就有一只黑点领先出来,逐渐变大,显现人形,显现父亲的脸,罗圈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老爹呢:老爹双手高举,举着自己的吉他!罗圈恍惚高兴起来,他朝自己的父亲跑过去,他敞开两手去接那把吉他。

    哐啷一声——

    吉他没有交到罗圈手。,罗圈他爹,那个愤怒的父亲,他抡起吉他,狠狠砸在罗圈头上:先是琴箱断裂,砸出大窟窿,随即琴头歪了,琴桥断了,五根琴弦依次绷断——

    “Re Mi Fa Sol La ……”

    罗圈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了来自吉他的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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