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北方的小路》:纵然遇到战争那也不是一个人的全世界

接到与澳大利亚作家理查德·弗兰纳根先生做一个关于他的布克奖获奖作品《深入北方的小路》对谈的邀请,距离活动举行还有一天半。那时,原书我只读了一点点。

告诉邀请人,我必须完成手头那本《管家》的阅读才能安下心来开始《深入北方的小路》,那是托词。实话实说,是《深入北方的小路》的第二部,让我的阅读搁浅了。

像这本小说所有章节一样,这一部分也用了日本俳句作为章节提示,“暮色/从沙滩上那个女人/涌出,覆盖晚潮”,幼年丧母、饱受继母虐待的小林一茶,让女人出现在自己的作品里,暗藏着他什么样的愿望?不言而喻。而弗兰纳根先生移用小林一茶众多俳句中的这一句,也的确讲述了小说的主人公多里戈·埃文斯的爱情故事。就像他后来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所说的那样,关于爱情,他不想讲一个迪士尼版本的故事。于是,关于爱情的第二部,就被弗兰纳根先生摆弄得异常纵横交错。至少有3条线索,一是埃文斯如果循规蹈矩的话,就应该完成在医学院学业的同时,与家里安排给他的艾拉结婚,事实上,这一条线索正稳妥地行进在小说的第二部里。只是,不那么安分守己的埃文斯,一有机会就会跟杰基年轻的太太艾米灵与肉地结合在一起。假如说,这两条线索被弗兰纳根先生处理成了并蹄莲还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与此同时埃文斯已经是日本人设在新加坡战俘营里的战俘——时间在这里已经跳了轴,那是肯定的。对小说家而言,最容易的叙述方式是以时间为顺序,可是,美国著名作家、写作导师罗宾·赫姆利在他的名著《从生活到小说》里提出了一个概念小说时间,“最常用的方法是以时间为线……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要的时间框架”,显然,弗兰纳根先生为《深入北方的小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时间框架而不是以时间为线。他用自己给予《深入北方的小路》的时间将至少三条线索扭结在了一起,告诉我们,纵然遇到战争那也不是一个人的全世界。而这,毫无疑问,是这本小说的主题词。

“澳大利亚医生多里戈·埃文斯在二战中成了日军的俘虏。他每天在战俘营的工作除了治疗生病、残疾的战俘,还要负责从他们中挑选出日军规定的人数,去修建泰缅铁路。在修建这条‘死亡铁路’的过程中,每天都有人因为殴打、饥饿、热带疾病和繁重的工作而死去。白天,多里戈·埃文斯要想办法营救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战友……”印在书的环衬上的这段话,会不会让读者误以为,《深入北方的小路》就是一本再现日本军人虐待战俘的小说?事实上,假如我们能够“趟”过有些佶屈聱牙的第一、第二部,从第三部开始,《深入北方的小路》就进入到新加坡樟宜关押澳大利亚战俘的战俘营,且以时间为顺序,作者揭示了日本军官中村和幸田是怎么蹂躏那些不幸沦为他人砧板上鱼肉的战俘的。

理查德·弗兰纳根先生不还是以战俘营为故事场景,告诉我们战争来了那就是一个人的全世界吗?可是,我们追踪小说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中村的人生旅程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就会明白,作家以父亲的亲身经历虚构这个故事,最终还是为了告诉我们,即便像多里戈·埃文斯、中村那样亲历过残酷的战争,但战争不是他们的全部生活,所以,他让生还的多里戈·埃文斯、中村他们有着凡人一样的生老病死。

只是,曾经残暴地对待战俘的日本军人中村,弗兰纳根先生却给了他一个善终,对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中国读者而言,这是一个令人难受的结局,于是,这也成了我为那天分享会准备的一个重要问题。

那么,弗兰纳根先生为中村虚构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从新加坡如丧家狗一般回到东京的中村,像老鼠一样艰难地在废墟一样的东京求生存。为了不至于饿死,中村拿出当年对待战俘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同胞,那个军妓和那个同他一样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男孩。他杀了军妓,抢了她口袋里的50美元,剥下军妓身上有一点价值的衣裳;又为了2只煎饺,杀了那个男孩,然后逃遁到神户,隐姓埋名地苟活下来。

分享活动中,理查德·弗兰纳根先生说,《深入北方的小路》定稿前还有5个版本,因为自己都不能满意,就将它们从电脑里彻底删除了。将废稿删除的后果,是我们看不到作家思考的轨迹了,比如,坚定地在书中贯彻这样一个理念,亦即战争只是中村他们人生中的一段过场戏,是突至的灵感还是他将12年赋予这本小说思考的结果?也只有深谙了纵然遇到了战争,战争也不是埃文斯、中村他们的全世界,弗兰纳根先生才会让中村一旦知晓像他一样在战俘营虐待过战俘的日本军人刑满释放后,就改回本名理直气壮地去银行应聘。不过,更让读者郁闷的情节就在此刻出现了:当年在战俘营比中村更凶残的幸田已是银行的高管,用真名应聘的中村当然入了幸田的法眼,从此,两个战争罪人在战后日本经济腾飞中尝到了生活的甜蜜,中村,更是在好女人的陪伴下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受害者多里戈·埃文斯在家乡的生活未见得平顺和缓时,弗兰纳根先生却让加害者中村和幸田生活美好。“受害者和加害者都被战争伤害了”,这是理查德·弗兰纳根先生在分享会上的回应。

回家的路上,我回忆作家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的神情,那何尝不是在用看似虚构的方式呈现日本政府纵容战争犯的事实?村上春树在他的新作《刺杀骑士团长》中是寥寥几笔还原了南京大屠杀的事实,就在国内遭遇了右翼的围攻,想必,在打算以日本军人为描述对象的那一刻,弗兰纳根先生心知肚明日本对二战中自己犯下罪恶的态度,所以,在借幸田的口详尽描述日本人如何在占领国杀人的细节后,又用松尾芭蕉的俳句做书名,用小林一茶的俳句做每一部的章节名,他想用尽量柔软的方式为这本书赢得日本读者?用心之苦,可见一斑。

可是,我更欣赏理查德·弗兰纳根独有的文学天分,在《深入北方的小路》里,这种天分表现在他总把大事件和小情绪夹缠在一起互为映衬式地表述。比如,小说一开始,才2岁的多里戈·埃文斯玩耍时把手弄出个血泡来痛得到处找妈妈,恰在此刻,那个老婆跟人跑掉的杰基正纠缠着埃文斯的妈妈痛哭流涕——比起稍后出现的战俘营,这个场景太日常了,不是吗?可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表述,越日常越左右着人生的重大选择,不是吗?你可以打开《深入北方的小路》寻找一下,这一幕开场戏最后到底对小说中的人物起到了什么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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