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将入夜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魏烬见温从戈真的睡下,便起身离开。
怡枫苑拍卖场,此时整个场子没外人,管事张淇擦着冷汗坐在下首位,宴清和林穆笙抱臂站在主位之后。
主位只有一个座位,平日属于怡枫苑的负责人,张星犹。但如今魏烬来了,张星犹自然要屈居下首。
红漆木门被推开,宴清杵了杵林穆笙,林穆笙抬头看去,才发现魏烬今日穿了一身红。
堂内人纷纷起身行礼:“参见教主。”
宴清小声儿说道:“主子是不是把温公子的衣服偷了?”
林穆笙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小两口的事儿,那能叫偷?
魏烬走到主位坐下,还未说话,张星犹便进了门:“魏烬,你来干什么?”
魏烬抬手敛了下袖子,微微支头,扫了一眼张淇,语气清冷:“怎么?怡枫苑的门槛儿镶了金,本尊不能来?”
张淇一下子跪了下来,将头埋得极低:“教主…是…是属下失职,没能尽早将消息递交…”
魏烬轻笑一声:“哦,那你光说有什么用,不如以死谢罪。”
张淇猛地磕了几个头,直嗑的额头青紫,都快哭出来了。
张星犹走到张淇身边,将人一把拽了起来护在身后。
“魏烬,你自己没本事护住人,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张淇吓得肝胆俱裂,拽了拽张星犹的袖子。
张星犹拂开他的手,气恼道:“本来就是,我哪里说错了?你魏烬若是有本事,也不会让他一次又一次犯险,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拿别人泄愤,你是个什么东西?”
魏烬勾了勾唇:“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
张星犹火气上了头,想也没想就开口:“我们因你破誓出山,更别提你这么多年干了多少蠢事儿,墨老头儿信任你才把我们交给你的,你身为一教之主,却当了个甩手掌柜,你什么时候做过你该做的事。”
宴清和林穆笙对视了一眼,两人现在就一个想法——完了。
魏烬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颇为认可:“嗯,你说得对。”
满堂寂静,张星犹一度以为自己聋了。林穆笙拼命同张星犹那厮打手势使眼色,可结果他看都没看到,林穆笙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
魏烬莞尔:“既然我这么不称职,那这教主,你们换个人当吧。”
魏烬把一块儿莹白色的牌放在桌上,像是来走个过场一般,走到门口,他微微回头笑了笑。
“现在,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
黄昏时间,酒馆客少近无。
温从戈午休后便起身推窗换气,他的腿伤其实已经结了痂,并不影响走路,只不过前几日挣开了一次,魏烬便再也不让他下地。
温从戈活了这么多年,有人关心他,他觉得或许不错,但太过关心,倒是有些让他不适应了。
想起魏烬那小心翼翼地模样,他微微无奈地笑了笑,却不知道,那一笑风情,足以令天地黯然失色。
风微微乱了他的发丝,馆中后巷有小孩子堆了两个漂亮的雪人,一大一小并排。
他临窗望去,那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似有所察,仰头冲他挥了挥手,冻红的鼻尖儿有些滑稽,唇畔笑意却纯澈至极。
“漂亮姐姐!你是住在这里的雪仙女儿嘛?”
温从戈对这声儿“漂亮姐姐”的称呼颇有微词,但见人稚子心性,只得无奈笑着认下。
“你觉得我是住在这儿的雪仙,那便是吧。”
“那,雪仙姐姐,你看这雪人搭的怎么样?大的是阿娘,小的是我,我阿娘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啦~”
远远几声儿唤随西风入耳,那是妇人唤孩子回家的声音。
温从戈勾着唇,温声开口:“雪人很漂亮。不过,我听见你阿娘叫你回家吃饭,快回去吧,莫要她等急了哦。”
小孩儿脆生生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跑远,还不忘回头向他挥了挥手。
门外骤然声响,温从戈回头看去,一人背脊撞开门扉,门板脱轴半挂在框上,那人就这般飞倒在地上。
仅一个背影,温从戈便看出那人是谁——云鹤。
云鹤捂着胸口撑起身子,却蓦然吐出口血,堂外,亦传来几声儿几不可闻的女子痛吟。
床上狼犬警惕地抬了抬头,缓缓站起身,将小豹子看护在身后。温从戈眸沉几许,微微抬眼,便见一身紫锦袍的人迈过门槛进门。
温从戈几步走到云鹤身边,弯身拉着他的手臂将人带起,复又展臂将人护在了身后。
来人名叫江岑,生了一张斯文脸,穿紫色锦袍徒增了几分贵气,可即便再像模像样,也改变不了其内里的肮脏。
温从戈知道,江岑最喜跑单帮,并不难对付。
那红衣公子启唇吐出口气,轻轻开口:“岺伯,好大的火气啊。不知这小子哪里惹你生气了,不妨说与本座听听。”
江岑一脸痛心疾首:“楼主,此人妖言惑你下山,窃取楼中机密,定然图谋不轨,该杀。”
温从戈笑着,心下却暗骂了一声儿。
假模假样的老狐狸,动手就动手,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甚。
云鹤刚想反驳,刚张开嘴却又吐出口血。温从戈微微侧目看向了云鹤,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从戈目光流转,看着江岑微微挑眉,浅淡勾唇:“是么?那烦请岺伯将追回的东西交给本座。”
江岑目光微滞,半晌才道:“自然。”
江岑缓步走来,温从戈不着痕迹将云鹤往后推了推,他唇角微翘,笑不及眼。
“岺伯你最该知道,本座最讨厌越俎代庖之事。本座的人就算再不懂事,也轮不到你来教训。”
话落,江岑率先出掌,温从戈早有防备,身子微侧,抬手压江岑腕部下压,压弯人肘部时,掌间外绕人腕部绞其手臂卸了招。
江岑吃痛,还不待反击,温从戈便脚下上步,回臂屈肘击中了他的下颌,将其击退了两步。
温从戈微微挑眉,粲然一笑:“他的命是本座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他?”
江岑捂着下颌头痛欲裂,说不出话来,心下后悔来当这个探路的出头鸟。
八年来温从戈从来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显然,他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当上这个楼主的。
江岑下意识想逃,可温从戈哪里会给他机会?
纤弱的手探在云鹤腰际,抽出了其腰间的佩剑,他扬手挽开一个剑花,剑尖儿极快地划开了江岑的脖颈,徒留一道细伤。
直到伤口渐渐开裂,江岑才想起抬手去捂住伤口,可已然太迟,只徒然落了一手的血。
温从戈抖落剑尖儿一滴血,不顾内伤未愈,一掌凝了十成内力打出,击在了江岑胸口,将其震下了二楼。
危险解除,狼犬便重新爬伏了下来,舔着小豹子安抚。
温从戈胸口闷痛,却不动声色地反手将剑送回了云鹤腰际的剑鞘:“坐下歇歇吧。”
云鹤松了口气,一下子卸力跌坐在椅子上。
温从戈丢给他一瓶伤药,笑道:“看来你们的加训结果,不怎么好啊。”
云鹤抿了抿唇,默认了这个结果。但凡他们厉害一点,今日也轮不到他主子出手。
温从戈缓步走到二楼破碎的扶手处,掌抚木栏望了下去。此时堂门紧闭,黄昏的光碎落在窗上,堂内几分昏暗,如豆烛火映着堂下景色。
桌椅皆碎,穆芸护着不会武的小姑娘在后院待着,而馆里几个会武的小姑娘,以红秀为首,与暗卫互相搀扶着,片刻便半跪下一片。
“楼主恕罪,我们没拦住他。”
江岑脖颈伤口处的血,淌了一地,空气中,血腥气十足。
温从戈微微垂眸看着堂中死不瞑目的江岑,让这只老狐狸死得太便宜了,还脏了酒馆的地。
他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都起来吧,收拾干净。传信回去,就说江岑刺杀本座,已然伏诛,丢到山林,毁尸灭迹。”
温从戈转身回房,云鹤服了药已经好了一些,捂着胸口起身要跪,被温从戈伸手抬着手臂阻了动作。
温从戈笑道:“行了,你们这膝盖倒便宜。”
云鹤抿唇垂眸,情绪低落:“主子…对不起…”
温从戈察觉到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发顶:“这事儿不怪你,他们在拿你试探我。”
城内将入夜,万家灯火起。
温从戈走到窗边,风过他耳畔,吹起几缕发丝,云鹤记着他身子不大好,走到他身边要将窗户关闭,被他抬手拦下。
“霍潭的人身边,我留了几个饵,他们在找我的弱点,比如在我身边的你们。”
温从戈微微侧头,抬手抹去了云鹤唇角的血迹。
“好事,他们越急切,破绽就越多。”
云鹤沉默着点了点头,心中难受到无以复加。
温从戈拍了拍云鹤肩膀,笑道:“傻小子别想那么多,还不快去把门修好。”
云鹤抓起温从戈抹他唇角血迹的手,垂着眼用衣袖抹掉了他指尖的那一抹红。
他家主子不喜欢血,他知道的。
云鹤轻声说道:“托送人出深渊的人,不该囿于深渊之中。主子,你有事瞒着我么?”
温从戈自是有的,只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沉默着看了云鹤一眼,云鹤很有分寸,松开了手没有追问。
“主子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该告诉我的时候,你总会让我知道的。”
云鹤转身找了工具去修理被撞脱门轴的房门,温从戈抿唇转身,看着后巷的雪人。
逢年大雪也曾如此,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不存一片污浊。可如今,青园的雪人,早已融化在二十多年前的春天,又在他心里,划下了一道浅淡痕迹。
心口蓦然钝痛,温从戈抬手抚着胸口,咽下涌到喉间的血,指尖掐紧攥住了胸口的衣物,嘴里的铁锈味引得他胃部一阵抽痛。
温从戈深吸口气,蓦然开口:“云鹤,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云鹤久久才回应:“主子你说。”
温从戈转过身,身靠窗台,四目相对,他冲云鹤微微一笑:“我要青家密地,成为那个人的葬身之地。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们之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云鹤聪慧至极,他们的默契,是多年自成,也正是因此,他听懂了温从戈的言下之意,是要他假意背叛,然后引人过去。
云鹤指尖一抖,手上收敛的工具散落在地上,他摇着头退后两步,答案也脱口而出,干净利落。
“不行。”
温从戈踱步走向云鹤,云鹤复又退后几步,直抵在刚刚修葺好的门扉之上。
温从戈已至他近前,他无处可退地想拉门跑出去,温从戈却比他更快一步摁在门上,将门扉掩紧,手亦撑在他脑侧,防止他开门逃跑。
距离颇近,温从戈连云鹤的呼吸都感知得一清二楚,微微垂眸,便能看到他胸口的起伏弧度。
云鹤偏过头,显然并不同意温从戈的计划。
温从戈一手扼住他的脖颈,虽控制着力度不会让他难受,却也不容他轻易挣脱。
纤弱的指尖细细摩挲,感受着掌下人脖颈处的跳动脉搏。
温从戈微微勾唇:“云鹤,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