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太阳明明白白的当空挂着,亮堂的像小和尚的脑门,自打开春消雪以来,锦城好怪不怪的日日如此,敞亮的让人温温欲吐。
铃铛儿伸了伸懒腰,从庭院的枣树上跃了下来,晃晃悠悠便进了书房,这书房说是书房,从里到外却没有一本囫囵的书,正门口摆了张缺角的八仙桌,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座小山,姑娘的香囊,姑娘的眉笔,姑娘的钗头,若没看错那最底下铺着的该是姑娘的亵衣,只不过没得什么品味,花花绿绿的,像王嬷嬷最爱的花袄。书桌后面有把不正经的太师椅,也不知睡过多少个老太师,模样奇奇怪怪愣是没有个正形,只知道铃铛儿的爷爷小时候在上面撒过尿。墙角还好些,正儿八经,整整齐齐的放了张草席。草席上扔着两本半拉的书,一本名叫《偷心和尚》,另一本《风流浪子》,好嘛,咱这铃铛儿还是个响当当的读书人。
铃铛儿眯着眼睛,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老爷子“吱吱吱”的叫唤,好像老太师捂着腰喊着,瞪着眼,有气无力的喊着“打死你个龟孙”。你的龟孙也是争气,晃啊晃啊,就和周公老爷子唱大戏去了。
“吱吱吱吱”
有时候铃铛儿真希望这辈子就这样晃啊晃啊的糊弄过去。毕竟十七岁那个夏天,故事好像就已经结束了。
“吱吱吱吱”
太师椅闹腾了一下午,铃铛儿也终于是醒了。可好不容易,老太师歇了一把,这肚子却“咕咕咕”的瞎叫唤起来,像极了争宠的小老婆,可人家的小老婆一个个狐媚的秀色可餐,看一眼便觉得你有我有全都有了,铃铛儿这小老婆却不一般,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心眼憨实,榆木脑袋,个顶个的女中豪杰。
有道是:“闲言碎语不要讲,话说好汉武二郎。”
这武二郎啊,啊呸,这铃铛儿睡了个七荤八素,饿的是颠三倒四,却不知哪来的心情,哼起曲儿来,悠哉悠哉去了厨房,乒乒乓乓的瞎捣鼓起来。一盏茶的功夫,从厨房里出来了个白白净净的年青后生,这后生长的可真俊,精精神神的,身上一股子东一巷站街的柳大姐的味,真香。
“咕咕咕”。
铃铛儿小姑奶奶又闹腾起来,好像在说:你色咪咪的告诉我村口玉米地有好戏看,老子我鞋也没穿,就赶过去了,完事一看,张大爷和王老汉干起架来,老铁666啊。
说归说,闹归闹,铃铛儿可算是出了门,屁股一拍,就飞上了大枣树,闪转腾挪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刚刚踩着的树枝“吱吱吱”的瞎叫,还留了一股子柳大姐的味道。
云儿笑弯了腰,月亮嫩出了水,也不知道今晚哪家的姑娘又要糟了采花大盗铃铛儿的毒嘴。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一夜无话,月儿刚落,铃铛儿就砸吧着嘴飞了回来,稳稳的落在大枣树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抱一抱紧,就眯起了眼,又睡着了。大枣树密密麻麻的树叶上盛满了露珠,铃铛儿嘴角晶莹,像是一同品味着昨夜姑娘可口的胭脂味道。
距离铃铛儿初至锦城,已经过去了两个秋天,如此日夜颠倒的生活也晃晃悠悠过了两年。
这两年,采花大盗铃铛儿可谓是恶名昭彰。这歹人,偷姑娘只偷一半,情初时卿卿我我。喜欢刺激的姑娘,带着人家偷鸡摸狗,半夜捅别人家的窗户纸;喜欢浪漫的姑娘,带着人家去城东老杨家的烟火铺,一放就是一整夜;喜欢闲来没事做几首闺怨的姑娘,带着人家去看村口张大爷和王老汉干架。总之,姑娘哄的舒舒服服,私下里互换了嘴上的胭脂,约定时日锦衣夜奔,到了时日,姑娘等到的总是提着棒槌的老爹老妈,也总是浪浪漫漫的回了家。
可铃铛儿纳闷啊,这两年,骗过的姑娘怎么也百八十个,好歹咱也混出了名声,可这傻姑娘,就和乞丐身上的虱子一样,一窝赛着一窝,以至于到了后来,姑娘们巴巴的盼着铃铛儿大爷,似乎是没被铃铛儿欺负过就没的牌面。
铃铛儿也巴巴的盼着赶紧糊弄完锦城的傻姑娘,去别处再就业,可惜退休之日遥遥无期。
躺在大枣树上睡不着时,铃铛儿也总会想很多事情,想这些可爱的傻姑娘,想这四四方方的锦城,想17岁那年的自己。
铃铛儿浑号“采花大爷铃铛儿”,大名:堂堂正正铜铃铛。
起这名字还有个故事。
铜铃铛的太爷爷没生她爷爷之前姓万,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巨贾,可惜生了她爷爷。铜铃铛的爷爷是个浪漫的人,浪漫的人浪漫起来可hold不住,愣是败了家底,气的老太爷改姓金了。铜铃铛她爹出生后,她爷带着她爹,爷俩开始一起浪漫,不知不觉就没了金子,老太爷这个怒啊,一咬牙一跺脚给憨孙取名叫作银不换。老太爷八十一咬牙一跺脚就闭了眼。可惜这银不换的儿女也是双活宝,不仅浪漫,还不羁放荡爱自由,祖孙三代一起嗨皮,最终银不换也还是换了姓,长女叫了铜铃铛,幼子叫了铜扁担。前阵子,铜扁担也生了个马脸的儿子,听说已经想好叫铁棒槌了。
铜铃铛随她爹的种,是个浪漫的人,17岁那年,大龄剩女铜铃铛中了邪似的突然之间不再舞刀弄枪,撵鸡捉狗,大把的胭脂水粉不要命的就往脸上怼,捏着鼻子不敢喘气,一喘气真跟个妖精在施法似的,一股子白雾糊的人眯了眼,也多亏眯了眼,那要不眯着眼,胆小的人怕是能一屁股坐地上,砸出俩西瓜大的窝。铜铃铛她爹着急呀,好端端一堂堂正正的姑娘怎么就能疯了呢。夜里,狗都睡了,铜铃铛在屋里唱戏,她爹长嘘短叹一拍脑袋,明儿咱去山上的寺里去求那老和尚做个法。
可别说这老和尚做法还挺灵的,头天领着铜铃铛在寺里溜达了一圈,第二天铜铃铛戏也不唱了,也不施法了,就趴在窗檐,怀里抱着家里的公鸡,在那拔毛,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爱我”
“他很爱我”
“他敢不爱我”
……
那天可把她爹,他娘,他老弟,老母鸡,老公鸡,大黑狗心疼坏了,就一个晌午下来,家里但凡能喘口气的一根毛都没了。
当铜铃铛拔下他老弟最后一根腿毛,口里念着:“他真的非常,特别,无敌,巨,甚是,……十分,万分,百万分,千万分爱我”时,被捆在老太师倚上,动也不能动的铜扁担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深情地留下了眼泪。
原来这铜铃铛不知什么时候看上了隔壁山上的小和尚,这小和尚虎头虎脑的,也动了凡心,两个人你侬我侬,便勾搭上了。可你毕竟是个有执业证书的和尚,正儿八经的出家之人。苦了铜铃铛装疯卖傻,就为见着小和尚,问一句“今天你想我了吗。”
“铜铃铛,我想你啊,清粥素斋,焚香诵经,木鱼声声都是你,你就是我的菩提,我的佛,我的禅啊。”
七月七这天,俩人在戏楼的墙角下相会,小眼瞪小眼,泪水涟涟。俩人小脑瓜一碰,所幸就着夜色弥弥,情深意浓,一股脑私奔了去。管他去哪儿,有你就好。
可这没奔出百十里地,两人就闹起了别扭。
“小和尚,你到底爱不爱我”
“爱啊”
“我觉得你爱我没有我爱你那么多”
“放屁,我爱你比你爱我多”
“你竟然说我放屁?”
正当两个人准备把爱掏出来,称量称量的时候。一个自称采花大盗的伙计出现了。
恶俗的故事剧情就上演了。
小和尚拔腿跑了,铜铃铛可怜兮兮。
采花大盗也是个愤世嫉俗的生猛家伙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和尚逮了回来,星空下菊花烂漫。
后来故事里,铜铃铛被人污了清白,小和尚入了马公公的法眼。
两年前铜铃铛学了武艺带着把太师椅来了锦城,从此锦城多了一个采花大盗,铃铛儿。
向是情浅,奈何缘深。
人生在世,凑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