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高一那年,我妈妈决定去考研

不久前,为了鼓励身边正在复习考研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

21岁的小张写下了自己妈妈的故事——她读高一那年,妈妈决定考研,并「一战成功上岸重庆大学」。

离开新疆去重庆求学的两年,为妈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也因此觉醒,下决心结束了自己不如意的婚姻,拥有了全新的生活。

我们发现,网络世界中的「女性觉醒」,越来越成为一句简单的、扁平的口号。

而当它发生在一位具体的中年女性身上时,那其实是一段漫长、复杂,甚至挣扎的人生经历。

关于这段所谓的觉醒之路,以下是这对母女的讲述——

我是1974年生人,2015年报名考研的时候是41岁。

其实考研这个想法已经存在很久了。

因为我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在职校当教师,学校方面还是很鼓励大家提升学历的。

但年轻的时候社会氛围不像现在这么热衷考研,大家都希望有个稳定工作,女孩子工作后就开始谈婚论嫁。

我算是疆二代,父辈那代人来新疆搞建设。

我们也就在这里长大,然后在新疆本地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事业单位后,人生走向基本也就固定了。

但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都想自己去闯一番事业,不想要这么稳定,但是我家里人不了解我。

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他们觉得我什么都做不好,不能受苦。

但他们替我做决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向往什么,我想要什么。

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上世纪90年代刚毕业那会儿,我同学说广州深圳那边特别缺计算机人才,你去的话肯定特别好。

当时我其实挺想去的,就跟家里人商量说我能不能跟同学一起去看看外面。

我哥他们就吓坏了,他们觉得女孩子去外面不安全,而且那时候家里很穷,也没有钱让我出去。

我哥说男孩子出去,没钱可以爬火车,但是女孩子就不行,女孩子就要花费更多,家里哪有钱支撑啊。

他们觉得我很傻很容易被骗,干什么事情都不放心。

我那时自己也没有挣钱,要出门必须得有家里人资金支持,要是那时候我已经能挣很多钱了,我可能根本不需要跟他们打招呼直接就跑了。

从2003年到2015年,我陆陆续续报过三、四次名,但都因为各种缘故弃考了,主要还是不自信。

2015年,女儿去乌鲁木齐读高中了,她爸爸跟着去那边照顾她。

我每天下了班回家,屋子里空荡荡就我一个人,睡眠也不太好,睡不着觉怎么办,索性就开始看书学习。

我那时一天可能也就睡四五个小时,在家的时候就看一些线性代数、高数这类需要静下心想的东西,在单位就抽空背背英语单词。

41岁决定考研的心态其实和现在年轻人是完全不同的。

年轻人考研,很多是想借此改变命运,但我更多的是想逃离。

事业编的工作确实很稳定,但很多想法得不到实现,是很挫败的。

加上当时的领导跟自己实在合不来,确实感到很痛苦,所以想要借着考研让自己离开一下,休息一段时间。

考试的那天,也只是普通的一天,结束了就该干嘛干嘛,考不上也没关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高兴是有的,毕竟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是梦想成真了。

但也没有特别激动,只是觉得有个机会逃离了。

我记得我就抱着录取通知书去单位请假。

领导那时候在开会,我就在外面一直等着,他一出来我就上前跟他说,他也没说什么,很快就签字通过了。

去重庆大学报到后,我最大的感受是,在重庆,到处都是绿绿的,风很湿润,吹到脸上就像在抚摸着你,太温柔了。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风也可以这么温柔,西北的风跟重庆的风完全是不一样的。

我的导师是之前面试我的副院长,跟我是同龄人。

我记得面试时,我先是自我介绍,讲了我的工作经历后,他就回了句「那我们是同行」,一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当时我觉得,我只是个普通职校的老师,他是高校的教授,他还愿意把我当成同行,我是很感动的。

在重庆大学,我读的是非全日制研究生,是没有宿舍的。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周一到周五去实验室做项目,周六日去教室上课,游泳健身,吃饭睡觉,很简单,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状态。

每次中午去食堂吃完饭,我就会在重庆大学沙坪坝老校区里到处转悠,晚上游完泳,沿着路灯一路再走回租的小屋,是很惬意的。

重庆是山城嘛,到处是起起伏伏的路,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实验室,总是曲曲折折的。

这边有一户人家,拐个弯,又有一户人家,到处都能看到人们在屋外闲聊,或者是带着小孩玩,大家都很闲散的样子。

我就这样每天背着双肩包,从这个校门走到那个校门,耳机里放着林忆莲的歌。

舒服的风,不那么刺眼的阳光,走在重庆的各种小路上,走着走着就好像进入了森林里,高低错开的路边台阶上长着青苔,我觉得特别好。

在新疆我很少见到江水,但在重庆沙坪坝校园后面,就有一条江穿过,后来女儿来重庆看我,我还带着她一起去坐船了。

两年的学习,有两件事对我影响很大。

一件是学业。

最开始读研时,我心里的想法是,如果我也能像别人那样做软件开发就好了。

虽然我也是学计算机的,但毕竟十多年来搞教学,没有真正进入行业进行实操,我想验证一下自己。

但学了两年下来,我其实是接受了自己能力不足的现实,我不适合再去做软件开发了。

毕竟开发工具更新迭代那么快,我这个年纪实在很难再跟得上了。

但我也想通了,四十多岁重回学校,应该好好享受安安静静学习的过程,让自己成长。

另一件是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

当时,和我一起搭档在实验室做项目的是个姓周的小伙子,二十四五岁,我们挺聊得来。

有一次聊到爱情婚姻相关的话题,他讲了自己从小接受的情感教育,他说他婆婆从小教给他的就是做男人要有担当,要对老婆好。

其实,在之前和导师、同学出去吃饭聊天的时候,我也发现川渝地区的性别文化跟我过去接触的很不一样。

重庆人在谈到女孩的时候,大多是一种欣赏的态度,当了妈妈的女孩,会听到家里人说辛苦了不容易。

但在我过去的经验里,有儿子的妈妈会对儿子说,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啊,一定要懂得孝顺父母,从来不会教她儿子怎么对媳妇好。

儿子长大了娶到媳妇后,当妈妈的还会自豪地说,我儿子如何有本事,自己家什么都没有,人家女孩还愿意来。

听到小周的那番话,我当时最直接的感受是愤怒,我觉得自己被欺骗、被愚弄了。

因为从小到大,我所受到的教育都是女孩子嫁了人,就是要小心翼翼做低伏小,不要被婆家人嫌弃。

要学会干这个干那个,永远是女人在为男人付出,我从来不知道男人可以为女人做到这样。

反观我的婚姻,我得到的和我所想要的那种感觉,差了很多。

我每次都在让自己委曲求全,没有在婚姻中感受到任何的爱和快乐。

所以当小周说出他的观点,那种理所应当的对女性的宽容包容。

我当时真的很愤怒,愤怒的是自己为什么长期在那种文化下自我欺骗和愚弄。

那一刻,在婚姻观、爱情观以及我想要一种什么样的和谐家庭这些观念上,我遭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那种感觉就是,当你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和可能性时,你过去所有做过的努力和所坚守的东西瞬间就被击垮,你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我觉得我从没有尊重过自己的感受,我仅仅是为了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

回顾我的人生,我几乎从未被教育过——你可以真实地表达自己的需求,没有过。

什么时候都是被委屈着的,什么时候都是要我服从别人,这种生活方式延续到婚姻生活、延续到工作中。

每次我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的时候,其实我都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即便我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还是很怕会被否定。

现在,我更愿意表达了,表达我的情绪,表达我的愤怒。

我女儿在帖子里描述得很简单,导致很多人都认为我好像因为考研,一下子就改变了人生,变得诸事顺利,其实不是的。

我觉得,促使自己发生这么大转变的,并不是考研本身,考研只是促使这一切发生的一个诱因,这些问题本来就存在,只不过因为考研,它们被触发。

小周的那番话,他讲自己从小所接受的性别教育,以及他对爱情的认知。

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么爱另一个人,原来女性真的可以做自己。

而离婚之后抑郁症治疗的过程,我也开始真正看清楚我是如何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我之前只是想逃避,逃避婚姻、逃避工作,但现在更多是理解了,我开始真正解自己这个谜,在这过程里,我和别人的联系其实是更紧密了。

有了这些经历,我也更理解我妈妈了。

因为自身有一些精神疾病,再加上生活也不如意。

我的记忆中有很多我妈妈歇斯底里、各种哭闹的情景,我和她的感情并不深,但我觉得这些现在我都能理解了。

我心里好像没有那么多恨了。

有一次,我母亲住院做脑膜瘤手术,她的精神状况又有一些波动,开始哭闹。

我过去拥抱她,拉她的手,跟她说你很好,你很可爱。

当时她脸上那种异样的表情我一直忘不了,她其实从来没有被爱滋润过。

我觉得每一个愤怒的人,那种愤怒其实都是在表达自己所缺失的东西。

我女儿现在对恋爱婚姻的低期望,不知道怎么处理亲密关系,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我之所以最后决定离婚,也是因为想让我的女儿看到,不满意的婚姻不要将就。

我很努力地做自己,我希望能够用我自己真正感到满意的生活状态去影响到她。

很多东西,你跟她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实践是最有力量的。

我觉得我拥有了幸福,她看到了,她也会顺着这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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