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买鞋风波

今天星期天，是个休息的日子。我穿好衣服、穿好鞋子躺在窄窄的床上，脑子里正在酝酿着该怎样去享受这样值得流汗的日子。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我正准备接起的时候，电话就停止了叫喊。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父亲的电话。 我闭上眼睛，任由阳光肆意暴晒，享受着浑身发热发烫的感觉。墙壁上的全身镜里躺着一个女孩，眼神有些促狭，闭着眼睛都是皱着眉毛的样子，头发凌乱，脸上不施任何脂粉，嘴唇是惨白的。唯独面色有些微红，因为暴晒的原因。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我拾起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不一会儿母亲便接通了。喂，苏鱼，你身体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这也是她所有的话语里最有温度的，隔着无限长的电波，有些遥远、有些陌生。

想起昨夜因为食入过多的龙眼，导致胃痛折磨一夜。床单被我撕扯成一条一条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滴一滴地渗出。我拼命地四处找寻一些硬的物品想抵住无穷无尽蔓延的疼痛，最终只能不停地换位置，手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肚皮，疼痛让自己暂时忘记胃痛。窄窄的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一些微弱暗淡的光线不停地放大自己的疼痛。枕头上全是咸咸的泪水，我在想会不会活不过明天。死亡似乎离我很近很近，我很坦然，因为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没有需要去完成。

早上醒来的时候，感觉就像做了一个梦。好像找个人倾诉，告诉他，我差点死去了。拨了家里的电话三次，始终没有任何人接。心也就随着时间慢慢恢复平静，没有任何死而复生的欣喜。对，就是没有任何情绪了。 苏鱼，苏鱼，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不耐烦。我轻轻嗯了一声，没事了，自己调养就没事的。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哦哦，那就好，刚刚用你爸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准备说两句，就被他挂了。呵呵，他说你会打过来的。

我没有任何回应，因为我的确会打回去的，不管隔得时间长短。因为我不敢与他们正面起冲突，我知道从来就没有任性撒娇的权利。妈妈——其实今天早上我准备跟你说，昨晚胃病又犯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竟然和母亲把昨晚的事说出来了，我有些后悔，但也有些期待。

怎么胃病又犯了？母亲焦急地问道，现在有没有好一些？你这最近身体怎么这么差？我眼眶竟有些发热，心底一些矫情的因子一点点地上涌，心跳也一点点地活跃起来，窗外树上的绿叶散发着清脆的气息。

怎么又是头痛，又是胃痛，怎么回事？是父亲埋怨的声音，有着不理解，还有愤怒。如果我在他面前，一定可以看到他微微露出的牙齿，有些咬牙切齿，阴冷着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迅速结束电话。

常玉约我出去逛逛，我看了看天气，就同意了。出门前，在脸上洒了一些珍珠粉，抹上橘色唇膏，对着镜子咧着嘴巴，笑了很久。阳光炽烈，街边的香樟树耷拉着脑袋，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柏油马上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女孩穿起了短裙短裤，露着细细的腿，尤其是那一颗颗像珍珠般饱满圆润的脚趾，散发着别样的韵味。我微微发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白球鞋，刷的很勤快也很认真，棉麻的半身裙像一块笨重的抹布，尴尬地处在街头，有些格格不入。

常玉远远就望着我，含着笑意，牵着裙摆优雅地走到我跟前。苏鱼，好久没见了！常玉上前亲昵地叫着，像变魔法一样，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不拒绝，接过水，淡淡地说了声谢谢。但是我没有喝，因为我知道我拒绝不了常玉。很多事沉默并不是接受，只是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去做一件无用的事，就像常玉对苏水的死缠烂打，苏水也是无可奈何。 常玉踩着细细的高跟鞋，白嫩的脚趾一颗一颗地露出来，无限风情，无限性感。

常玉顺着我的眼光，腼腆地笑了，苏鱼，我就这一双鞋，走起路来累死了。陪我去买双鞋好不好？走嘛走嘛？我丝毫没有看出她对脚上这双鞋的厌恶，分明是欢喜不得。我被常玉推搡着走进了步行街的达芙妮专卖店。常玉一会儿就放下了我的手，看着一双双精致无比的鞋子，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导购员殷勤地劝导，试试吧，这款是这个季度我们刚推出的新款，您眼光真的很棒！ 常玉穿着那双镶满钻的细跟凉鞋，一只脚光着，一颠一颠地跑来，大声叫嚷着，苏鱼，过来过来，看看，这双好看吗？常玉眨巴着眼睛，闪烁着光亮，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似乎真的是在等我的答案。透明的尖跟在店内温柔的灯光下，发着光，脚似乎都是透明的光影。我郑重地点点头，嗯，好看！

常玉有些满意我的答案，可是一双眼睛仍像扫描仪一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寻找有没有更好看的鞋子。这就是我认识的常玉，一直都是如此不知足，需要得到更好的，以填补她那颗巨大的虚荣心。 忽然，常玉就像一只在水边立足很久的尖嘴巴翠鸟，发现敏锐地发现水里一条鱼，张开翅膀以惊人的速度掠过湖面，刁住猎物。直到她手里拿着一双裸色的包脚高跟鞋，鞋面上没有任何修饰，脚背上有一圈细细碎碎的水晶，简单而又富有小心机，的确是百搭款而且富有女人味。常玉欢喜地看着我，苏鱼，这双是不是也很好看？ 我像个被调控好的机器人，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的确好看，我没有撒谎。我是不是应该拍张照片，回头上网搜搜有没有同类型的，毕竟它是包脚面的，还有那一圈细碎的小水晶真让人挪不开眼球。

导购员立马笑盈盈地跑上前，两只手恭敬地攥在一起，中肯地建议道，我觉得两双都挺适合的，而且这两双都是新款，所以两双一起买可以打八折哦，这样挺划算的。 常玉一听打八折，眼睛里放着光，抱着两双鞋死死不放。可是看着标价，心里纠结极了，两道细细的眉毛紧紧地黏在一起，滑稽极了。常玉看着我的脚，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一把抓住坐在旁边的我，苏鱼，要不这双你买了吧，你不是喜欢穿包脚的吗？喏，大不了这双鞋让给你啦！

说完抓着我的脚，就要脱鞋。我倏地站起来，飞快地跑开了，大声尖叫了起来，不！ 我想我出乎意料的恐惧一定吓坏了所有人，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我的身边，全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但是这些，我根本无暇顾及。常玉站在一边，拿着鞋子愣在一旁，显得有些无辜，说，苏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来不到专卖店买鞋子，淘宝上也很不安全。我知道你不从来不穿露脚趾的鞋，所以我就把这双让给你了……

她说的话全都是实话，可是每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剐着我浑身的肉，疼得我窒息。我开始恨她，恨所有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的每一个人，我恨这里所有的人。 我实在无法面对一双带着质问和责备的眼神，我冲出去，一直跑一直跑，丢下常玉。直到跑到江边，阳光直直地射下来，毫无阻挡，也不拐弯抹角，有些执拗。汗水嘀嗒嘀嗒地流淌下来，江风微微袭来，简直有些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