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马来西亚尚未独立,当时的马来亚是英国殖民地。黄逸梵(张爱玲之母)在吉隆坡当地的一所女子中学教书,坤成女中接收了她,但她不具备学历资格,只能教手工,时年51的缠脚老太太自己成了课堂一道亮眼的风景。
居住在吉隆坡,黄逸梵被邻居唤成“老太婆”,活生生气死天生爱美的黄逸梵;原来这是二战颠沛流离的生活造成,黄逸梵1939年和美国男友从香港来到新加坡采购皮革做皮具生意,男友死于二战炮火,黄逸梵在南洋和印度颠沛流离,苦难使她看起来消瘦、憔悴、疲累。
邢广生是黄逸梵在马来亚坤成女中的同事,也是人生最后余年的忘年闺蜜。邢广生认为她有迷人的优雅气质,说话时轻声细语,斯文秀气,外柔内刚,内心很坚强。两人发现彼此认识清朝名媛容龄公主后开始接近,成了好友,当年邢广生23,黄逸梵51。
现年94岁的邢广生近期接受采访时回忆,黄逸梵在吉隆坡旧巴生路的小洋房内,摆设她飘洋带来的108件皇帝赐封官窑瓷器和宫缎。古董价值连城,却苦无门路,变卖不出。邢广生说,黄逸梵想将瓷器卖给从事电影的邵氏老板,但对方“不识货,嫌它们粗糙”,出价太低而未成交。
在这个楼宇单间小小雅室里,墙上挂着黄逸梵亲绘的油画,地铺高贵地毯,连梳妆台都由她亲手设计,黄逸梵离马赴英时还将梳妆台赠予邢广生,至今这个梳妆台还摆在邢家客房。
黄逸梵会作画?
有人这样定义民国年代轰轰烈烈“出走的娜拉”黄逸梵:
“标准的女旅行家、不到位的女画家、颇有风采的女社交家”。
“先驱之路:留法艺术家与中国现代美术(1911-1949)”的展览于今年1月在北京中央美院美术馆举行,黄逸梵的名字赫然在目。撰文者余云记述:黄逸梵是“不到位的画家” 。“1932年到法,1936年离法的黄逸梵,究竟在哪所美术学校,跟随哪位老师学习油画?她在绘画方面达到何等水平,有无成就?都模糊难以细究,”但黄逸梵曾是巴黎“中国留法艺术学会”会员,这点毋庸置疑。
她的名字在中国留法画家的队列“到位”了,艺术表现是否“到位”?却无作品证明。她的画作流落何处?无人知晓。黄逸梵应该仍有画作存世,只是,它们散佚在何方?
黄逸梵在巴黎学过油画,造诣甚高,并熟识徐悲鸿、蒋碧薇,三人曾在花都共住一屋。
实际上,这正是张爱玲在《对照记》说的,……她羡慕别人。后来在欧洲进美术学校,太自由散漫……
最后一次到南洋,张爱玲仅写一句:“1948年她在马来亚侨校教过半年书,都很过瘾。”
一年不到,这位小脚的东方娜拉,看上英国良好的福利制度,再次出走。
邢广生说:“逸梵在英国生活苦得不得了,租了间寒冷的地下室住。”
黄逸梵入籍英国,居住地址是11A,Upper Addison Gardens。她在1956年8月27日成为英国公民,职业栏列为“machinist”(缝纫工),和张爱玲在《对照记》提到母亲“1951年在英国又一度下厂做女工制皮包”是一致的。
一名大家闺秀在异乡沦为女工,黄逸梵虽无奈但绝无羞愧。61岁,年华老去的她,不再有感情的依靠,自食其力,活得很有尊严。她奉劝离婚后的邢广生不要抱独身主义,有适合并相爱的对象:“还是结婚的好,不要像我太自傲了。那时我是不愁经济的,绝没想到今天来做工。”
“王太太觉得做工是很失面子的。我自己可一点不是这样想。”黄逸梵这么说。
1957年7月,黄逸梵患上胃癌,入院动手术。1957年8月29日,黄逸梵写给邢广生的最后一封信十分消极,是她生病实情的首次披露:“有时发烧,有时吐,晚上就肚子痛、泻,总是不清的闹……我这毛病大好是不会的了,医生早就告诉我了,不过就是迟早不知道,不知到底要拖到哪一天……活又不活,死又不死。明天我再去医院,也许得留院住几天,我希望能回到自己的房子去,就是我得先找到佣人来看顾我。能回家,我就安心了,就是死了也痛快。”
这应该是黄逸梵写给邢广生的最后一封信。信末的诀别叫人读后揪心:“现在我想不写了,希望你自己当心自己。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及时行乐吧!喜欢看电影就多看点,希望进教堂,就常去听听教,用心教导婉华(注:邢广生的女儿),使她成个有用的人,你千万当心自己。”这封信是请邢广生在伦敦的朋友容芬代写的。
黄逸梵尚未离世前,邢广生曾写信黄逸梵。邢广生这么劝导好友:
“我还是……老想法,希望你跟她们在一起。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这是很应当的。她的美国先生做了中国人的女婿,应当多少迁就一些中国人的习俗。再说,现在大家无家可归,情形与平常不同,尤其你现在又有病。父母子女之爱是天性,你不要对自己的骨肉矜持,骄傲,要强。你去体贴她,请给机会她尽一点孝道。”
黄逸梵确实放下了“矜持”,发了电报对女儿说:“现在就只想再见你一面。”
故事后来就是我们所熟知“张爱玲仅寄去100美元的薄情之举事件”。
黄逸梵第一封信里说过:“如果说希望(爱玲)负责我的生活,不要说她一时无力,就是将来我也决不要。”由此可见,她想见女儿最后一面与钱无关,纯粹发自一位母亲最后的牵挂和爱。
跟了黄逸梵后半生,没卖完的古董在1958年2月运到了美国给张爱玲。赖雅(张爱玲夫婿)在日记形容箱子打开后,悲伤充满整个房子,挥之不去。
遗物里有一张张爱玲模糊的肖像。她低着头,仿佛在想着温柔、梦幻的心事。黄逸梵最后一次回沪选了这张照片,一直带在身边。张爱玲《对照记》里写:“大概这一张比较像她心目中的女儿。”张爱玲始终认为她是让母亲失望的女儿。
今生最大的遗憾——老死不相往来,竟是两母女在天际的思念,够不着远方和你,唯有痛惜和哀伤。
张爱玲和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是属于当代的传奇人物,她们的事迹更是传奇之中的传奇。
资料来源:新加坡《联合早报》
注:文中所有图片中黄色的花是家中不同季节里盛开的花花,明亮耀眼的黄色最适合这段关于黄逸梵的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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