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小兔,几斗,和我的皮卡丘)
在一座小镇内,一栋双层的全木豪宅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木梁烧断倒塌的啪擦和吱嘎声令蹲坐在院子门口的小女孩爱丽丝及其惶恐,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一点点化为灰烬。
“尊敬的镇长,镇长夫人,您先别着急,我们在全力以赴地控制火势,还好您们的女儿爱丽丝没有受到分毛的伤害。”管辖这片区域的消防队长小跑地跟在焦急如焚的镇长夫妇后面,讨好地送来两卷湿毛巾。
镇长夫人一把抱住爱丽丝,带着哭腔大喊:“爱丽丝,你没事就好......”消防队长看到此番景象,又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幸亏我们及时发现了您的女儿,并把她带了出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镇长怔怔地站在自家的庭院前,看到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换来的积蓄就在这么逐渐消失殆尽,他哼哧哼哧地喘气,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蹲下来握住爱丽丝的肩膀,双眼带着野蛮的期待,张口大声问:“你从屋子里带出什么没有?哪怕是一件物品?”
可怜的爱丽丝被父亲的举动吓坏了,她瑟瑟发抖地亮出在怀中的玩具熊,小声地说:“我把......我的奇卡带出来了,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她清楚得很,这不是父亲最想听到的答案。
不出所料,镇长像发了疯的狮子一般朝火红色的夜空咆哮:“天呐!房子里的任何一样物品,无论是那价值不菲的手表,还是那象征着地位的钻石,亦或是那镶着黄金的戒指,哪一个不比这愚蠢的棉布玩具熊价高千倍!你为什么这么不懂事!为什么!”附和着那咆哮声的,还有女人呜呜的低沉哭声:“爱丽丝呀......我亲爱的爱丽丝呀!你把我们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毁了!为什么你有时候这么迂腐呢......”
插在吼叫和哭声中间的,还有消防队长的唠叨声:“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不为大人考虑,不给大人省心!所以我说,防火教育还是要从小做好,小孩子玩火是很危险的......”
爱丽丝真想堵住自己的耳朵,真想祈求他们还自己一个寂静的夜晚,真想勇敢地站出来,坚定地回应他们不该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怪在自己身上,真想告诉他们这场火灾与自己无关。她紧紧地抱住玩具熊,心中默默地问:为什么总是我要承担这一切呢?
“因为他们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为生活的无可奈何找一个可以斥责的对象。”怀中的奇卡开口了。
爱丽丝惊讶地看着怀中的玩具熊,奇卡则顽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而一旁的镇长夫妇仍依旧骂的骂,哭的哭,似乎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女儿和她最好的朋友的对话。
“谢谢你救了我,爱丽丝。”奇卡说。
“不客气,朋友应该做的。”爱丽丝回应。
“他们似乎很想让你忏悔。但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我都看到了,是他们走时没有关好窗户,而一阵吹来的烈风把桌上的烛灯给打翻了。”奇卡激动地说。
“好吧。可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是最合适的斥责对象呢?”爱丽丝问。
“因为他们自称是你的父母,他们认为你的地位和他们的是不平等的,换句话说,你在他们眼里是弱者。他们自认为给予了你生命,花钱赡养了你,就有对你灵魂进行鞭策和改造的资格。他们把你当作投资,把你的不完美视作他们因自己无用而导致失败的眼中钉。我们玩具界有一句著名的话:‘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一个自由的灵魂。’”奇卡手舞足蹈地说。
“我知道了,他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弱者。啃噬别人的灵魂过日子,像没本事的秃鹫一样。”爱丽丝说。
奇卡点点头:“永远别忘了你自己是谁。把他们的丑陋尖牙崩断。”
爱丽丝低头握着奇卡的小手,把嘴巴凑到奇卡圆圆的可爱耳朵旁,像说悄悄话一样:“我不想再听下去了,好难受。”
奇卡眨眨眼睛:“那就走吧。亲爱的朋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送我回家吧。”
“你要回家了吗?”爱丽丝惊讶地问。
奇卡又点点头:“嗯。不过别担心,我的心会一直牵挂着你的。传说一条蜿蜒的小溪边,有一个大溶洞,里面的火烧啊烧啊,烧了几千几万年还没有熄灭。那儿就是我们玩偶的家,或者说是最终的归宿。”
爱丽丝也点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趁着镇长夫妇焦急地指挥着消防队灭火之际,爱丽丝抱着奇卡沿着一条小道,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黎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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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了一片大草原上。
“顺着青青草原上的小道走,马上就可以看到小溪和溶洞了。”奇卡用自己的布偶手撑起脑袋,好让自己看到前方的路,“这一路上会看到很多被遗弃的玩偶,他们凭着一己之力一点一点地向那儿爬,而我有你抱着带到那儿去,多幸福呀。”
“我不能把他们一起带过去吗?”爱丽丝问。
“不能,你不是他们牵挂和爱的人。如果你抱着他们,你会在小溪旁迷失方向,因为他们不会让你到达溶洞的。”奇卡回答。
“要么孤独地燃烧,要么两颗心一起燃烧......”爱丽丝也不知怎的,喃喃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呀,好久没有见到直接把玩偶送到终点的人了,好羡慕你哦。”一只玩偶兔子突然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它的眼睛原本是一对纽扣缝成的,但现在右眼的那颗好像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伙计,不远了,再坚持一下,你马上就能解脱了。”奇卡鼓励它。
“兔子先生,你的朋友呢?他为什么不把你直接送到溶洞那里呀?”爱丽丝忍不住问。
“哦......我刚想开口的前一天,我右边的眼球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的父母看到这崩断的线条,觉得缝不好了,也懒得再上街去买纽扣,就擅自把我丢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我知道他发现我不在后,会很难过,但我也没有办法。”兔子先生忧伤地说。
爱丽丝垂下她的眼幕,奇卡也松开了拖着脑袋的手。
“继续前进吧。你有你爱的人陪着你,真的很棒。”兔子先生想用前爪揉揉鼻子,奈何前爪太短够不到。
告别兔子先生后,爱丽丝和奇卡又重新踏上了旅途。过一会儿,他们看见了一只断了后腿的玩具小狗端坐在路口。小狗看到爱丽丝的到来,急忙凑上去闻嗅爱丽丝的小鞋子,随后又垂头丧气地跳着回到了原处,呜咽了几声。
“狗先生!你的后腿怎么了?”爱丽丝瞧见玩具狗后腿处破了一个大口子,连里面的棉花都能清清楚楚地见到。
“主人家来了几个小孩子,我在开心地陪他们玩耍时,他们不小心把我的后腿扯断了。第二天我睡醒时,我就在窗台下草坪旁的街道上了。不过这肯定是我不小心从窗台上跳下来了,我不敢相信我的主人会抛弃我。”狗先生这样说道。
“所以你就坐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你期待重逢的那一天?”奇卡问。
狗先生默默地点点头:“不再次见到他,我绝不会前往终点。”
“唉......”奇卡无奈地摇摇头,又立马点点头。
告别了狗先生,爱丽丝和奇卡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着,一片高大的松树林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来,就像浪漫的草原交响乐突然开始演奏那样,爱丽丝的黑褐色卷发丝儿和裙摆一起加入了舞会。
爱丽丝整理好乱发和裙摆,揉揉自己的脚后跟,她感觉自己有些疲倦了,就跟奇卡商量:“我们坐下来歇息一下吧。”
奇卡点点头。
爱丽丝于是就抱着奇卡坐在小路边,看着还沉醉在风之圆舞曲中的青青小草们,爱丽丝不是很想打扰他们的兴趣,所以就忍住没有开口说话,她抬头看着蓝天。
没想到小草先开口向她搭话了:“年轻的小姐,上午好。为何不一起来加入我们的舞会呢?为什么要看着蓝天呢?那样是没有意义的。”
“为什么没有意义呀?”爱丽丝问。
“在这短短的几百年间,我们目睹了无数可怜凄惨的娃娃的下场:他们被人遗弃,往往是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他们被人遗忘,往往也是因为一些可笑的理由。于是他们只好孤独地踏上去终点的路途,路上痛苦不已,心中还总是牵挂着那群背叛了他们的人。所以,既然如此,还不如忘却感情,忘却这蓝天给予我们的无用东西,随风而舞吧:风起,舞;风停,歇。”小草这样回答。
奇卡从爱丽丝的怀里钻出来:“你们要我忘掉对爱丽丝的爱,不可能。你们要爱丽丝忘掉对我的爱,不可能。”
“噢!”整片整片的小草发出这样的惊呼,但是就像合唱团的高低声部没有配合好一样,爱丽丝和奇卡只觉得听到了齿轮吭哧吭哧运动的杂乱无章的声音。
“我们已经好久不见有人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偶到那儿去了。”小草们这样说。
“你竟然没有抛弃这只玩具熊。”长得最高的那根草这么说道。
“你们看到的,听到的大部分都是主人抛弃玩偶的故事,所以你们会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无用,因为我们迟早会被背叛,会被腐朽和不纯的爱给侵蚀灵魂。但是,别忘记,爱不是枷锁,它是两个人之间的连接,而不是束缚,有了爱,两个人永远不会分离。也别忘记,爱是永恒的,它是永远存在的。”奇卡脸都憋红了。
“你们抬头望天时,天空总是蔚蓝色的,所以你们可能会认为天空的颜色很单调。”爱丽丝仰起头,“可是呢,当你们进入沉眠时,就不会看到天上的孩子们在用心中的色彩装饰天空呢,傍晚的彩霞和夜晚的星河都很美丽哦。”
说着,爱丽丝又蹲下来:“别忘记,你们也是被爱着的,你们也是爱着某个人的,就像你们和大地一样,总是以某种关系联系在一起。你们爱着大地,大地也爱着你们。你们把根扎在土壤里,土壤也宽容地保护着你们,好叫你们不让风刮走。”
奇卡说:“就算根扎在土里,也别忘了仰望蓝天。”
小草们点点头。奇卡把绑在自己脖子上的心爱的蝴蝶结解了下来,交给了小草们:“这是我和爱丽丝给下一个愿意送它回家的小孩的礼物,请你们务必交给他,好让他知道,分离并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告别了小草们,爱丽丝和奇卡步入了高大的松树林,可是在准备进入这树木之城的时候,爱丽丝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嗷!”接着,爱丽丝看到了一坨黑色东西弹跳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不长眼睛吗?踩到人家的尾巴了!”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小猫咪,它正气冲冲地看着爱丽丝,又心疼地舔舔自己的尾巴。
“噢!真对不起。”爱丽丝垂下头,一副懊恼和抱歉的神情。
“一个人类幼崽来这里干嘛?很危险......”猫舔舔自己的鼻子,话还没说完,瞳孔突然剧烈地放大,因为它看到了爱丽丝怀中的奇卡。
“行了,我没事,过去吧。”然后它又蜷成一坨,背对爱丽丝和奇卡,意思是对他们俩的事完全不感兴趣。
爱丽丝低头看看奇卡,奇卡也抬头看看爱丽丝。
奇卡率先开口:“猫小姐,您的主人没能亲自把您送过来,我们感到很遗憾。如果您愿意,可以给我们讲讲您的故事吗?”
“我没什么故事。只是他长大了,不愿再搂着我睡觉了。”猫小姐把自己的嘴巴迈进胸腔里,呜呜地发出这样委屈的声音。
“没关系,您离终点已经很近了,马上就能回家了。”爱丽丝安慰着说。
奇卡拉拉爱丽丝的袖子,示意她是时候离开了,猫这种生物,最需要的就是独处和安静的空间,说再多也没用的。爱丽丝点点头,临走之前还担忧地看了原本舒展着身体正在沐浴着阳光的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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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你看到了吗?”奇卡又激动了起来,指着那零星的洞口火光乱吼乱叫。
于是爱丽丝小跑起来,很快便到了洞口。洞里的烈焰熊熊燃烧着,不时还有火苗和火星蹦出来,爱丽丝只好站得远远的,这一幕让她想起了昨天同样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着的她的家。
好吧,她的家没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让奇卡也回不了家,是时候送它离开了。爱丽丝紧咬着嘴唇,这样想着。
“你的家在哪儿呢?”爱丽丝犹豫和准备了很久,终于张开了口。
“爱丽丝,不用为分离难过。我说过了,我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你。如果多年以后,你还爱着我,那么我们两个还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奇卡似乎察觉到了爱丽丝的不舍,于是开口这样说。
“为爱而牺牲和成全,你做到了。”奇卡把自己的手搭在爱丽丝的手上,大手紧紧地握住小手。
“好吧,我答应你我不会难过。那么你的家在哪儿呢?”爱丽丝一遍又一遍地问。
“把我扔进溶洞里吧,那儿就是我的家。”奇卡微笑着说。
爱丽丝得到了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她立马跳起来,惊讶地叫道:“你要我把你扔进那恶魔的巢穴,好让我亲眼看你被它吞噬?不可能,绝对不可以!我不会这样做的!你就没有另外一个家了吗?”
“爱丽丝,”奇卡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不是恶魔的巢穴。烈火会赐予我新的灵魂,烈火会赋予我热血的心脏,烈火会杀死我,然后我会获得新生。”
“可是......”爱丽丝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别担心,我永远是我呀。”奇卡少见地打断了她的话。
爱丽丝缓慢地走到洞口,举起奇卡。红色的火光把奇卡两边的小脸蛋映得通红,奇卡却不在意,专注地望着爱丽丝眼神中的它自己。爱丽丝再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奇卡呀,”爱丽丝的脸上也通红,还有两行通红的水珠,“请你永远也不要忘记我。”
奇卡点点头。
两具躯体最终不舍地分开,爱丽丝用尽全力,把奇卡推进火焰中。
“爱是这火燃烧了千万年的原因,爱是这火的燃料。”奇卡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