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间教室 | “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赢了什么?

这阵子有一个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叫做《清平乐》,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有点吃惊,我说这个字不是念了“乐”吗?“清平乐”,好像这么念了很多年。

所以我就去请教一个人,就是中国诗词大会的策划之一周圣伟先生,我说它到底念什么呢?最后确定这个词的确是念“清平乐”。

那也因为这个,我们两个就聊了聊诗人、唐诗、还有很多。周先生突然说,哎呀,你们这些女孩子如果要嫁诗人的话,那应该嫁给杜牧啊。我吓了一跳,问他为什么?

他说这个人长得好啊,接下来少年成名,还有出身世家,非常有趣,才华横溢,还有风流潇洒。我听到风流潇洒这四个字就皱了皱眉毛,心里想好像有点麻烦哦。

但是杜牧的确是我心目中非常优秀的诗人。杜牧出生的时候,唐朝已经进入了下坡的阶段,他最好的年华赶上了晚唐时期,那杜牧和李商隐在我看来就是晚唐的白银之光。我们说起杜牧,可能小孩子都会非常熟悉他的那首《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那我前不久去了一次扬州,在中国的文学当中,扬州是一个梦幻之地。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名气很大,他曾经说过,我梦扬州,并想到扬州梦我。很像那个庄生梦蝶对吗?庄子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那醒来后就在想,噢,也许是一只蝴蝶在梦中见到了我。

我忽然在想,扬州城如果也会做梦的话,它会梦见谁呢?我宁愿相信它是梦见了杜牧,而不是李白。为什么这么讲呢?因为杜牧的诗才真正是一场风流慷慨的扬州大梦。他为扬州写了很多的诗,那先来讲一首《遣怀》。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杜牧《遣怀》

这首诗非常的著名,尤其是后面这两句,十年一觉扬州梦,是说杜牧在扬州待了10年,那么得到了什么呢?青楼薄幸名。在年少的时候看到这个诗,就会想,哇,好一个花心公子哦,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周圣伟先生口中值得爱的人呢?值得女子托付的人呢?

我们就来了解一下杜牧。杜牧是世家公子,京兆杜氏,从魏晋以来就是名门世族,他有一个著名的祖父叫做杜佑,在中唐的时候做到宰相,家里是名门,有权有势还有才华。杜佑本人就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史学家,他写了一本书,叫做《通典》,那也是这方面的掌门人了。

杜牧自己也是少年才子,那他又喜欢旅游,又喜欢交朋友,所以眼界很开阔。在他23岁的时候就写了传世名篇《阿房宫赋》,那真的是一战成名。26岁的时候,杜牧就已经名震京城,而且已经做官了。

所以虽然杜牧和李商隐被后人并称小李杜,就除了李白杜甫之外,还有李商隐和杜牧,但李商隐一直对他有点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隐隐的嫉妒。

他会觉得杜牧是一个清贵公子。你看你运气那么好,你又长得帅,那李商隐就不是了,他的出身非常的低微,而且他长得又丑,所以杜牧在当年真的是风流得意。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随着他的祖父和他的父亲相继去世,他的仕途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杜牧一直做着小官,那有10年的时间,他都是在扬州度过的。

扬州在当时是很繁华的地方,隋炀帝为了观琼花开凿出那条大运河,所以扬州的繁华和旖旎就随着琼花的芬芳传遍天下。有一句诗说,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那这个地方就是销金窟。在唐朝的时候,扬州一直很繁荣,西方有个学者叫谢弗,他曾经写过,说扬州是八世纪中国的宝石,那是一座熙熙攘攘的中产阶级城市,金钱在那里轻松地流动,是一座衣着考究的城市,一座随时可以获得最好的娱乐的城市。

所以这对一个而立之年、青春放达的人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我们就来看杜牧的故事。

公元833年,杜牧去到了扬州,在当年扬州的官员牛僧儒的幕下任书记官。那书记官的事其实很轻松,可大可小,他生性浪漫,所以他夜夜流连在花丛中,跟那些青楼女子打情骂俏,做着风月繁华的扬州梦,歌于声色。

那在这10年里,扬州的那些风尘女子就把杜牧亲切的称为杜郎。哎呀,他的才华,写扬州的月夜,没有人写得过他,他写那些女子,写她们的样子,真的是非常的销魂。

一晃10年过去,杜牧接到新的任命,他被召回朝做御史,从此好像有了一个新的天地,允许他有新的作为。就在他要离开扬州的前夕,那牛僧孺就为他举行了一个告别宴会,在酒席上,牛僧孺跟他说,你的才气很大,志向也非同一般,但是你不要太沉溺声色,伤了身体。

那杜牧当然好面子了,他怎么回答呢?他说哎呀,我一直规规矩矩的,你不要多虑。这其实是为自己找补回来。

那牛僧孺怎么办呢?笑而不语,让人取来一个大盒子,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呢?全是情报,就是这么多年来,是有探子一直跟随着杜牧去打探他的行踪的。

比如说某夕杜书记在某处宴饮,某夜杜书记在某妓院过夜等等,他的一举一动都早在别人的掌握当中。这样的报告有多少呢?千百件之多。杜牧看过以后呆若木鸡,特别的惭愧,当即泣拜致谢,终生感言。

为什么要泣拜致谢?其实牛僧孺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就是把底交给了他,说你看,我有你的把柄,我有你的底牌,但是我想要什么呢?我不要挟你,我也不想要跟你换什么,我告诉你说,你是有才气和有志向的,你不要堕落。所以这还不感动吗?

那么杜牧在离开扬州之后,越想越觉得这段时间恍然如梦,就写下了这首《遣怀》,纪念和回忆他在扬州度过的这段时间,那是一个风月无边的生活。

我们就来看这首诗的前两句,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说的是什么呢?我落魄了。他的志向并没有达成,所以他有一种非常潦草的,好像算了,破罐子破摔的潇洒劲儿。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什么官场不想名利了,就堕落到女人的温柔乡里面去。

所以在酒行,到处去喝酒,楚腰纤细掌中轻,讲的就是那些多情的女子,在无数个夜晚带给他的安慰和温暖,那他也能自得其乐,但是他真的开心吗?

我们可以看到,杜牧是一个又清醒又矛盾的人,少年时代的这种出身不凡,这种名气,让他有一种大家的潇洒,而且他一直是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始终有着一个济世安民的志向。但是在现实中始终没有能够得到好的位置,这也叫怀才不遇,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所以他也会有很多的纠结和犹豫,才有下面这两句,十年一觉扬州梦,真是像大梦一场, 赢得青楼薄幸名,特别有意思的是“赢得”两个字,他真的是赢了吗?赢了什么呢?赢了“薄幸名”。这不就是自嘲吗?这就是后悔呀,他这种深深的悔意里面也埋藏着他的苦衷。

那么杜牧的苦衷是什么呢?这要回到当时的历史背景去说,在晚唐的时候有著名的牛李党争,杜牧就被牵连在其中,反复挣扎,这种尴尬,这种抑郁不得志,消磨了一个神采飞扬的青年。

他在而立之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使力,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那比起青楼里面那种风尘的消磨,政治上的不得已对他来讲是更残酷的事情,所以他索性什么都不要了,不如放荡一下,然后倒也显得风流慷慨。

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杜牧这么明白磊落地把自己的心思彻底地写出来,也确实能看出他有一个真英雄的本色。所以周圣伟老师说,杜牧是用情极深之人,为什么这么讲?

他在扬州留下的另外几首诗中可以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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