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率的射灯,照得人头皮发烫,一如初夏时,洛杉矶街头的白色太阳。
粘糕站在高高的折叠人字梯上,为一家刚刚翻新装修完的商场,绘制超大幅的外墙墙绘。
纯白柔软的须发在太阳下闪着银光,长毛的耳朵向后耷拉,他的T恤上沾染了各色的颜料,手心全是汗,握着的刷子有些打滑。
“喂,要不要一起去里面喝一杯!”
粘糕低下头,看见Alan正仰头朝着自己挥手。
Alan是商场的安保人员之一,这个时间点客流量很少,他经常会半下午去商场里面吹空调,喝一杯冰饮。
“太热了,你晚点画也可以,没人会在意的,年轻人。”Alan将安保制服的领带拉得松一些。
粘糕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还是摇头:“没关系,就快完成了,晚点我还有别的工作。”
“好吧,Ollie星球的年轻人,也一样精力旺盛,做什么事都着急。”Alan耸肩,不再搭理粘糕,朝着商场入口走去。
没错,粘糕来自Ollie星球,是一位羊驼族的Ollie星人。
Ollie星人有着标志性的“X”形眼睛,与人类外貌体型相似,但也保留了部分种族特征——北方熊族的耳朵,南方羊驼族蓬松的须发,鹿族的鹿角……不止是外貌,相应的,一些种族习性也保留了下来,这在他们心里,是种族能力的传承。
这些年,随着科技的发展,星球之间的来往日渐密切。蓝星和Ollie星球有着频繁的贸易往来合作,数十年的持续建交下,人类早已对Ollie星人的样貌习以为常。
人类经常前往Ollie星球旅游,在蓝星上居住的Ollie星人,也越来越多。粘糕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于是幼时的粘糕,就跟着祖父祖母从Ollie星球来到蓝星生活。
蓝星的人类,对Ollie星人友好而包容。祖父祖母在加州开了一家珠宝店,因为许多宝石都是Ollie星球特产,所以非常受人类欢迎,生意也很好。
尽管粘糕性格孤僻,有些沉默寡言,没有交到什么朋友,但祖父和祖母的关爱,填满了粘糕心中的空缺。他在蓝星度过了相对平静的青春期,并且考上了艺术设计学院。
直到,复活节那天,祖父意外车祸去世。
其实,粘糕也不想着急的。原本他以为,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来。比如说,毕业和祖父一起去环球旅行。
如今他毕业了,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原来,一直以为会永远在一起的家人,也会忽然之间失去。粘糕的心中,仿佛被破开一个大洞。
丙烯颜料混合着喷漆,在日光的烤灼下,散发出浓烈的刺激性气味,难闻刺鼻。
粘糕双眼通红,喉咙一阵发紧。
“STOP!”
磁性的烟嗓,因为大叫而破音。
粘糕回过神来,就看见从商场的台阶上,跳下来一个黑发的男人,正急匆匆追着前方的一面滑板。
滑板经过斜坡的加速,转眼就到了粘糕的眼前,即将穿过梯架,冲向身后车来车往的街道。
就在滑板穿过梯架的一瞬间,粘糕从梯架上一跃而下,双脚恰好落在滑板上。他稳稳地站住,紧接着,后脚利落踩住板尾,“咯吱”一声,滑板猛然急刹,停了下来。
握着刷子的粘糕,跳下滑板,在靛蓝的颜料滴落之前,将刷子扔进了颜料桶里。
黑发男人冲过来,一把将滑板搂在怀里,发现滑板完好无损,顿时冲着粘糕眉开眼笑:“小伙子,你滑板水平不错啊!”
“……”
男人扯了扯自己的天然卷头发:“看你踩滑板的动作干净利落,是个熟手吧。”
“……不熟。”
粘糕只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又弯腰拎起了颜料桶。
“你有听说吗?三个月后,加州将会有一场地下滑板大奖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男人将滑板放在地上,坐了上去,一边说话,一边用屁股左右滑动滑板,看起来十分悠闲惬意。
很显然,粘糕冷淡的态度,他一点都没在意。
见粘糕没反应,他又补充:“对了,奖金是30万美元,你在这里画三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原本不想搭理他的粘糕,身形明显一滞。
祖父去世以后,宝石原料商忽然拒绝供货,紧接着,不知道什么原因,整条Ollie星球通往蓝星的宝石运输渠道,都临时关闭。很多订单一时无法完成,为了赔付客户,祖母掏空了家底。
然而珠宝店的竞争对手,还是很快分走了客户。失去了灵魂设计师,也没有Ollie星球的宝石原料,珠宝店生意日下,渐渐无力运转,祖母不得不选择关店。
家里因此欠了很多外债,一直居住的房子也被拿去拍卖。为了还债,祖母甚至当掉了心爱的宝石——那是祖父去世那天,准备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从那以后,祖母搬去了远在郊外的乡村居住,而粘糕为了帮助祖母还掉剩下的债务,一直在努力挣钱,每天打三份工,连前几天的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这样忘我的工作,究竟是为了还债,还是为了不去想念祖父,粘糕也不知道。
好在,在他的努力下,债务已经基本还清。他现在也毕业了,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他可以把祖母的宝石赎回来,重新开一家店,陪祖母安度晚年。
想到这里,粘糕摇头拒绝:“我真的不太会玩滑板,你找别人吧。”
“如果说,我教你呢。”男人站了起来,看向粘糕,深褐色的瞳孔里,一片斑斓的光。
“……”
许多知名的PRO滑手,都是在街头和比赛中,被经纪人发掘,通过参加国际比赛和商业代言赚钱。滑手签约的经纪公司,甚至能分到一半的利润。
一开始被搭讪,粘糕以为这个男人是一位经纪人,但现在看似乎又不像。
粘糕皱起眉头:“我并不想学。”
“我费恩说要教人玩滑板,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不想学。”名叫费恩的男人,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海报。
他“唰”地一下,将海报抖开,递到粘糕面前。
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性感美女,映入粘糕眼帘,距离脸不到5厘米。
“……”
见粘糕整个人后仰,甚至将脸转向别处,费恩疑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海报:“哦不好意思,拿错了,你等下。”
“……”
费恩又小心翼翼将海报折了起来,从另外一边的裤兜里,掏出一张随意揉成一团的纸。
他慢条斯理地展开,递给粘糕。
接过海报,粘糕一时有些愣住,他X型的眼睛,一瞬间放大。
粘糕最先看见的,不是“西海岸滑板大奖赛”几个大字,也不是烫金加粗的30万奖金,而是奖品栏里,那颗蓝色的宝石。
那是祖母当掉的宝石,是他想赚钱赎回来的宝石,如今居然出现在一个滑板比赛上,变成一个人人争夺的战利品。
它本来应该,静静躺在祖母的手里,由祖母温暖的双手,一点点暖热。
“怎么,对这块宝石感兴趣?小道消息,蝰蛇队的队长奎,也对这块宝石很感兴趣,一旦到了他的手里,就再也别想拿到,还没人能从奎手里掏出来东西。”费恩放下滑板,踩了上去,颇随意地跳了个ollie。
粘糕皱起眉头,他懂费恩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如果现在不将宝石赢回来,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已经好几年不玩滑板了。离滑板大奖赛只剩下三个月,就算他运动神经再发达,又怎样才能赢过专业滑手,获得冠军呢。
更何况,西海岸滑板大奖赛,并不是传统正规的滑板比赛,而是一个由神秘地下组织举办的赛事。为了赢得比赛,获取丰厚的奖品,滑手们往往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的滑板水平不见得顶级,但每一个人,都充满危险性,每年因此受伤的滑手不在少数。
但是,那块宝石,是祖父想要对祖母传达的爱。既然祖父不在了,那么这份爱,就应该由他去找回来。即使祖母不会因为一块宝石,就从悲伤中走出来,但他想要给祖母这份慰藉,哪怕是一点点。
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只有祖母了。
对风险利弊的权衡,都在一瞬间化作坚定的决心。
眼前叫费恩的男人,随意做出来的ollie,就那么的精准完美 ,好似漫不经心的散步,却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之上。虽然不清楚他的实力,但粘糕直觉,这个人滑板水平很高。如果他想靠自己获得利益,给他也没关系。
粘糕定定看向费恩:“……如果我获得冠军,钱可以都给你,我只要宝石。”
费恩歪着头,朝粘糕咧嘴一笑:“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