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期~来自威尼斯共和国的水墨山水——记意大利制图大师加斯塔尔迪和他的《亚洲地图》

直到16世纪早期,今日被称为“意大利”的大部分地域,仍处于欧洲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之下,近代史上统一、独立的意大利王国,要到1861年才会出现。在那之前,“意大利”这个名字并不为人所知,人们知道的,只是那些从中世纪开始就逐步强大起来的城邦共和国:米兰公国、热那亚共和国、佛罗伦萨共和国、威尼斯共和国等等,那些如中世纪的纪念碑一般屹立的古老城堡和闪耀的家族族徽,一直延续到近代。

13-14世纪的意大利。 十二世纪前后,神圣罗马帝国瓦解,意大利地区出现了众多小邦国。北部诸城邦+中部教廷+南部两王国,REP.为共和国缩写,DUCHY为公国,REP. OF VENICE即是那个时代的“威尼斯共和国”。

佛罗伦萨共和国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威尼斯共和国的提香等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艺术大师,我们今日已习惯称他们为“意大利人”;在地理与科学制图领域,也有这样一位“意大利”大师,他,就是当时威尼斯共和国的贾科莫·加斯塔尔迪Giacomo Gastaldi (1500-1566)。在以荷兰为代表的低地国家进入科学制图的黄金时代之前,欧洲的地理与天文科学的中心之一,正是位于今日意大利的北部、文艺复兴发源地的这些城邦共和国,加斯塔尔迪,则被今天的人们视为十六世纪意大利最杰出的地理学家、天文学家、制图师之一。

加斯塔尔迪,出生于威尼斯共和国的皮埃蒙特地区。早期他是一名杰出的工程师,比如负责威尼斯周边淡水及海水状况的监管机构“Savi sopra la Laguna”经常会就一些工程项目向他咨询,并请他绘制相关地图。加斯塔尔迪还是威尼斯(理工)学院的成员,他曾被任命为威尼斯共和国的宇宙学者,被誉为“皮埃蒙特最优秀的天文学家”。

威尼斯共和国 盾徽

大概从1540年代起,加斯塔尔迪专心地转向了地图制作和地理学研究,他在这方面的成就,使得威尼斯共和国的十人委员会也会邀请他前去为道吉宫*绘制以亚洲和非洲地图为主题的地图壁画。后人认为,他在地图制作与汇编领域的技艺与成就,堪比墨卡托和奥特留斯,但是现存的资料只有关于他在公共领域所取得的一些成就,对他“私人”生活的“八卦”了解,明显远远地少于同时代的那两位大师。

1564年 加斯塔尔迪为道吉宫制作的另一幅名作壁画  非洲地图
威尼斯共和国的道吉宫*威尼斯共和国的最高长官由城邦的贵族选举产生。道吉(Doge),是726年至1797年间威尼斯共和国当选为最高长官者的头衔、是威尼斯的首席法官和领导人,不过这一头衔并不世袭。道吉宫是最高领导人的“办公场所”。

作家菲利普·伯登(phillip burden)认为,加斯塔尔迪在1548出版的《托勒密的地理学》,是1513年马丁·瓦尔德泽米勒(MartinWaldseemüller)的《地理学》和1570年亚伯拉罕·奥特留斯(Abraham Ortelius)*的作品之间,最全面的地图集,而且,它居然包括了美洲地区的区域地图。其实,对美洲新世界地理信息的详细关注,只不过是加斯塔尔迪对地图制作发展历史的一个小贡献。这本1548年版本的托勒密地理,本身也是一项创新,加斯塔尔迪缩小了地图集尺寸的大小,从而制作出了第一本"便携"地图集。

*分别是十六世纪德国和荷兰的地图制图大师,生平与作品另见别文。

加斯塔尔迪使用铜板雕刻制作印版的技术,也是地图制图技术转变和进步的里程碑。在此之前,大多数地图都是用木刻雕版来印刷的,加斯塔尔迪则发展和使用了用铜板制作印版的技术,使得地图雕刻师可以呈现出更高的技艺、更繁复逼真的细节、更长久地保存和使用。可以说,加斯塔尔迪和他的地图作品,代表了十六世纪地图科学制图发展史上的几个重要节点。

作为制图师,加斯塔尔迪并没有像后期的荷兰同行们那样,动辄成立自己的店铺,他主要为当时的著名出版商工作,如Nicolo Bascarini和Giovanbattista Pedrezano等。不过他的同时代的“同行们”并没有“赤裸裸地仇恨”,反倒坦承和佩服他在地图制作领域的才能与天赋,他的地图作品,经常成为了其他地理学家和制图师的主要信息来源,包括卡莫西奥(Camocio)、贝尔泰利(Bertelli)、卢奇尼(Luchini)等。即使是那本划时代的《寰宇大观》,奥特留斯在他的地图信息来源中,也坦率地列出了加斯塔尔迪的名字。加斯塔尔迪甚至有自己独特的铜雕印版的风格,这让他成为那个时代杰出的大师,也让他的作品在今天依然成为标志性作品、成为16世纪中期意大利地图制作历史的一个缩影。

加斯塔尔迪闻名于当代的地图作品,即非描绘整个星球的世界地图,也非他所生活和熟悉的欧陆,而是关于遥远的亚洲和非洲。这张铜版印刷、未上色的1574年版亚洲地图《Il Disegno Della Terza ParteDell' Asia》*,是加斯塔尔迪的代表性地图作品之一,是这版地图的最终版本,它可能是十六世纪整个欧洲出版的关于亚洲地区的最权威的地图。

这版亚洲地图,走近细看会发现,它是由4部分拼接而成的一个完整的挂墙地图,主要包括了今日的中国、印度、东南亚等地域。1559年,这张地图最早出版的时候,只有目前的上半部分;1561年,再版增加的部分,才将地理覆盖范围向南延伸到了赤道附近;1565年,继续向南延伸的部分将远至小爪哇岛(Giava Menor)的所有印度尼西亚和邻近岛屿覆盖进来。可以说,这是一张“分三个阶段才完成的地图”,最下方最后一次补充的部分,比原有的印版要狭窄,色调也有些差异,不过这部分的雕版工,可是出自大名鼎鼎的意大利地图雕刻师保罗·福拉尼(Paolo Forlani),在左下角的铭文上,我们可以辨认出“si vende…”等字样,那代表着贩卖此版地图的店铺地址,寻踪过去,我们会发现那是威尼斯著名地图出版商贝尔泰利(Bertelli)的店铺。

此图的1561年版本,才将地理覆盖范围向南延伸到了赤道附近
1574年的最终版本《Il Disegno Della Terza ParteDell' Asia》

这个“三个阶段才完成”的亚洲地图,对于海岸线和大陆轮廓的描绘优于以前所有已知的亚洲地图,对日后荷兰的奥特留斯(Ortelius,《寰宇大观》作者)和德·左德(Gerald de Jode,《世界的镜像》作者)等制图大师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他们的作品中,关于亚洲大陆的地理信息,几乎都选取自加斯塔尔迪的这幅作品。

在这张地图的右侧,加斯塔尔迪列明了地图上大约100个地名,并对比着列出了这些地方的古代和现代地名,“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加斯塔尔迪的“现代”,早已经成了我们的“古代”,我们或许可以依稀分辨出CANTON=广东,CAMBALU=北京,这些都是意大利人的那本《马可波罗游记》中对于中国地名所作出的记录,并被那个时代欧洲其他国家的人们广泛引用,但大部分其他的中外地名对于我们来说,或许都需要繁复的考据才能得出一二线索。

CANTON=广东,CAMBALU=北京

这张地图左侧的名称及献词图框中,我们可以发现“谨以此图献给Marco Fuchero”,即富格家族的Marcus Fugger(1529-1597)。这个同富格家族的线索,暗示着加斯塔尔迪能够有机会进入富格家族的图书馆,在十五、十六世纪,那里是最重要的文献收藏的图书馆,实际上,富格家族的图书馆,也许是那个时代欧洲最好的私人图书馆,甚至比梵蒂冈教皇的图书馆还要好。加斯塔尔迪如果能在那里翻找所有的东方旅行者和海外探险家们带回来的地理信息,并将其用于地图编制,明显要比在咖啡馆里道听途说高效和精准的多。

“谨以此图献给Marco Fuchero”

*富格家族(Fugger Family),富格家族在十六世纪几乎介入和影响了欧洲大部分的经济活动,垄断了欧洲铜市场,开办银行,积累了巨额财富。这个银行家族一度取代了美第奇家族,并接管了美第奇家族的许多财富和政治影响力。

从地图的绘制实践来说,中西方的古地图有着各自的艺术特性:那个时代的欧洲地图作品,为了强化地图的美观感受,习惯于以多种鲜艳的颜色区分不同地域、并装饰以繁复的神话人物、城市风景、圣经故事等等;同时期的中国古代地图上,地物则常以形象画法绘制,充满了东方山水画的风格。从这一点上来说,加斯塔尔迪这张未上色的亚洲地图,看上去好像并非是那个时代的欧洲作品,而更像它本身所描绘的、遥远而古老的亚洲一样,充满了水墨山水的悠远意境。

荣耀舰队 / 橙湖工作室 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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