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街巷》2：消失的特别职业

 【本文作者：流沙河；摄影：完    璧、水梅子】

本文根据文化名人流沙河口述整理（完璧摄于2008年）

        老成都有一门职业，令人想不到。

        1950年秋，我在南沟头巷的川西日报社内宿舍楼上住，此地原是一家有名的包席馆子，叫“鹿鸣春”，内里有一个大花园和两三株老银杏树。门上有李尔果所书两个大字：“葆光”，“葆光”是从庄子书上来的，意为光彩、光华不外露的意思。我属于报社内的小青年，其他的人多是晋绥日报来的，随李 井 泉南下来的。我的直接领导是《吕梁英雄传》的作者西戎。他是一个青年作家，待我非常好，教我做记者，当编辑，划版式（划：四川方言，策划），写文章。

2008年南沟头巷（完璧摄影）

        一天，西戎叫住我说：“你晚上听到吼叫没有？”我回答：“没有呢。”他说，临晨（临晨：四川方言，意思是临近天亮）你多听一下街巷子的吼叫声。我那时年轻，瞌睡好得很，一觉扯到天亮（扯：四川方言，意思是睡）。听了西戎的话，那天晚上，我没敢睡。果然，快天亮时，有一个老妇人在院墙外巷子里头吼叫，不知道她吼叫的是啥子。她沿西沟头巷向南沟头巷走，吼叫声音很特别，好象很凄惨，又很模糊。叫人想起成都人的叫卖声，如：“甜地瓜嘞，2分钱一斤。”这个多数人听得懂。她吼的声音叫我们这些人听不懂，似乎是“有没得？”即问“有没有”，尾意拖长，凄厉悲哀。第二天早晨，西戎对我说，有个妇女饥饿了，深更半夜在街巷上喊叫，可见劳动人民的生活多么苦哦。西戎还说，他叫他太太李英到厨房去拣两个馒头，夜晚老妇人喊时，就给她送去。等到夜晚，那位老妇人又提起竹篮吼叫了，只见老太婆穿得多烂的（多烂：四川方言，意思是很烂），提一个大竹篮，摇篮大小。李英就叫老妇人过来，给了她馒头。老妇人盯了李英一眼，似乎笑了一下，把馒头收下，走了，还是边走边吼。第二夜、三夜、四夜仍然来吼叫“有没得”。西戎更搞不明白（搞不明白：四川方言，意思是弄不清楚），便叫我打听一下，到底什么原因，我们好帮助那位老妇人。

宁静的老街（水梅子摄影）

        第二天，我到街坊邻居去打听，他们也搞不懂（搞不懂：四川方言，意思是弄不明白）。我又向一年长者问起，年长者一听笑了。原来这是专收堕胎打下来的死婴，收来提到城外去埋了。老妇人喊的声音是“你有，就拿来丢。”“你有”二字拖得长，“就拿来丢”快，所以一般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她以此作为职业糊口。

        1951年后就没再听到这个喊声了，这个特别的职业也就消失了。

     （下篇：《官盐卖红盐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