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极

潜艇已经下潜到了一万米，是的，海底一万米。

下潜的过程很顺利，顺利的让人惊讶。直觉告诉我，要保持冷静。

这是我作为潜艇员的第五个年头。

时间可以磨练一个人，也可以摧残一个人。

我属于前者和后者。

我只剩下活着的勇气。

潜艇还在下潜，这里是地球因为小行星侵袭影响新生成的海沟，深度已经超过马里亚纳海沟，而且还没有人类探测过那里。

现在它的深度是-19000米，相当于两个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我的工作就是记录看到的一切，正义的，邪恶的，好的，坏的，幸运的，不幸的。

我看到过去年全球最大海难事故的沉船，是一艘巨型邮轮，船上有上千人在海难中殒命。而我看到了人类在死亡前的挣扎，有的面目狰狞，有的面带笑容，有的紧紧拥抱在一起，有的手牵着手就像平常，我还看到把自己和密码箱绑在一切的富翁，穿着皇帝的盛装的舞女，还有因为拥挤带来的践踏，折断的胳膊，被桅杆隔断的头颅。不说这些了，一言难尽。

还是说说我的工作吧。

我不太明白那些在岸上工作的人们，他们明明非常安全，但是很多人整体紧张兮兮，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怕的什么。

我也不太明白那些衣装光鲜的人们，明明已经拥有巨大的财富和地位，却还在蝇营狗苟，机关算尽。

说实话，我看不懂这些。

我只知道，活着就够了。

潜艇还在下潜，此时已经是海平面下15000米。这里是蓝灰色的世界，非常安静。阳光已经不能投射到这样的深度，这里些微的蓝色亮光来自于海水的层层折射，在被无数生物一遍遍亵渎以后，最后一缕光线照进了这世界的极深之地。

潜艇已经不能再下潜了，水压表咯吱咯吱作响。

我们决定结束本次探测，返回水面。

但是，就像我此前上百次的经历一样，潜艇再次遭遇了深海洋流。

潜艇像风中断线的风筝一样，失去了控制。

水压表的响声越来越大，而表针已经逼近它的极限。

咯咯咯......

蹦的一声，水压表破裂了。

我知道，这是潜艇被海水压力撕裂的前兆。

深度显示，潜艇已经下潜到-20000米深度，这里是海洋的深极。

这里的光亮变得五颜六色起来，海水不再是蓝灰色的，周围充满了光亮，我不知道，这是真正的亮光，还是恍惚所致。

潜艇中央的舱室是首先被深海压力摧毁的，我从监控录像看到了中央舱最后的景象。十几名艇员有的眼睛睁得滚圆，有的抱头痛哭，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开始唱歌。

我在艇长室，这里是潜艇最坚固的舱室，我知道，最多再过十分钟，这里就将是另一个世界了。

在这样的时刻，我再次回顾一生，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如果还有机会，我仍然还会坚持我最初的选择。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