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烟火

“高加索的冰川，也不会冷却我心头的火焰。”        ——乔尔丹诺·布鲁诺

罗马的冬季，浪漫得不像话。

圣瓦罗丁节的人潮带来深夜里冷却的烟火，长街尽头悠远的民歌引来成双成对的旅客。

缤纷的光芒四散在空中，快速坠落下来，又逐渐褪却成不近人情的黑色。

或许是光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布鲁诺睁开眼，抬头打量着被烟火照得斑斓的夜色，真漂亮，他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看这样的景色吧。他低头叹口气，用力晃动被拴得酸胀的手臂，铁链跟着咔哒咔哒响起来，像是怕他逃跑。

“你紧张什么，”他朝着铁链喃喃道，“我不还在这呢吗?”

怦。一声清脆的爆鸣声。

又一场烟火沸腾在半空。

布鲁诺再次抬起头，注视着望不穿的苍穹……

凌晨的分总是分外清冽的，席卷而来，带走温度，有向前去吹白茫茫的大雾。他是被风冻醒的，忘了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时天已经开始亮堂起来了，满月的苍白色调被阳光统统收藏，只在大理石地面上覆上一面薄光。

微弱的晨光下，他依稀看见鲜花广场上零零散散站了几个人。

“你们是来看我的吗?”他自言自语道。他不敢闭上眼了，他知道，他没有时间再看一遍这个庞大而美丽的世界了。

布鲁诺真的倦了，他没有力气了，他的血液早就被教堂正义的圣言蒸发了，他的肉体早就被封建势力一口口吞没了，他只残留下了十字架上那颤悠悠的骨架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躯壳。

广场上的人越积越多了，就像一头头饿兽，又如同腐生的蛆虫，互相转告着，准备用眼色和目光蚕食他最后的意志。

咚，咚，咚……

背后的罗马塔楼传出低沉的钟声，闷闷的，神圣下带着死气。

情绪倒莫名平和了，他只是安静地扫过每个人的面孔，一遍又一遍。

行刑官提着汽油上了台，走到他面前来。

他直直盯着行刑官的眼睛，想要从中找出一点人性。可他在行刑官褐色的瞳孔里只寻到了自己的倒影。

行刑官动手了。

油水铺天盖地袭来。污浊了布鲁诺的身体。黏腻的液体流淌进他的口鼻，顺着呼吸道漫进他的肺泡。没有氧气了。他好像有些晕眩。

模糊的视线里，燃起一束光芒，明晃晃的，很温暖。

他笑了，这个冬天里他还没像现在这般暖和过——

我是不是拥抱了太阳?我是不是在宇宙的中央?我是不是会长出透明的翅膀?我是不是该飞往天堂?

我是不是要变成圣瓦罗丁节漂亮的烟火，是不是要去照亮整个星空?

他想着，闭上了双眼。

布鲁诺，在罗马的浪漫的冬季里，睡着了。

寒冷的天气里，广场上的火光，像是壁炉那样温热。

“科学是我心中的温暖和愉快。”

“火可以毁灭我，但它必将照亮真理。”

              ——乔尔丹诺·布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