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乡村的记忆


脑海里时常浮现这样一个清晰的画面:乡村的田野上,我和堂弟还有别的玩伴们拉着牛马骡驴,在地埂上或空旷的地方,比如坟地里,沟壑里,还有晒茬撂荒的地里放牧。葱绿的宽阔的粘粘的风,舔噬着我们的脸颊,潮湿,温热,轻轻抚慰。牛马骡驴在嚓嚓地吃着草,我们唱着跑调的歌,麻雀也在不远处的田埂上或树梢上,随声附和,仿佛听懂了我们歌声里的对话。

  初夏的太阳一天天壮实了起来,祁连山淡蓝的剪影浮现在云翳里,显得明澈而虚静。那云缓缓地移动,像是有风在吹动,然而却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山脚下是错落有致的农舍、郁郁葱葱的树林,还有此起彼伏的马嘶、狗吠、虫鸣……恰如徐徐展现出的一幅美妙画卷。河边的白杨树绿了,叶繁枝密的想着心事;小路旁、田埂上的蒲公英花和打碗碗花开了,小朵小朵的黄叶和粉色小喇叭,不张扬,不妩媚。还有一些三叶草,张开三瓣心形的叶片,高高低低、密密层层满眼的幸福;小麦、豆秧、油菜也耐不住性子,以冲刺的速度露出地面,旺盛地生长着。大地像一条巨型绿毯,嫩绿、浅绿、深绿,层次分明地向远方蔓延开去,成了天地间最温馨的底色;鸟儿呼朋唤友,从这块田飞到另一块田,从树上飞到电线杆上,像一群兴致勃勃的孩子;一拨一拨的庄稼人,从村庄向田野的四面八方涌去,几辆架子车、自行车散乱地停在不同的田埂上。女人们弓着腰肢拿一把铁铲,一根一根地挖除麦地里的燕麦和野草,男人则蹲在地边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上一口,认真打量着自个田里麦苗的长势,一切美好的愿望如同回升的阳气,在地里弥漫。也许过不了几天,葳蕤就成了他们眼里的一片风景,豆苗青,油菜黄,滋润着土质的岁月。当然,他们的劳作的艰辛和平淡的生活场境,都如挂在大地上的画框,透着一种胶片的质感。


  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懵懂的少年,生活在一个叫作李家庄的小村里。生活是属于天然与绿色的、是充满童趣的,也是轻松快乐的,功课自然没有现在的孩子重要。在父母的意念中,每天去上学就行了,他们的目光,更多关注的是放学后要帮他们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什,比如放牧。村东面有一条十几米宽的沟叫月草沟,沟的左边是峭崖,右边是草滩,间杂着光滑的磐石。这样一个地方,草木长的非常旺盛。每到夏季,沟里的草滩上长满了旺盛的青草。那时,村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有十多个,放学后各自从大人手里接过缰绳,拉着自家的牲口,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月草沟里。没了家长约束,游戏便充满了野性与浪漫的趣味。我们把牲口用缰绳绑在芨芨草上,让它们以芨芨草墩为圆点,一圈一圈的转着吃草。我们则去附近的坡地上玩各种游戏,比如捉迷藏、老鹰捉小鸡、赛跑、打仗等等。当然我们也常把游戏转到河水里,风悠悠吹,水淙淙淌,我们在水里来回跑,抑或用石头磊起一个大坝,等水涨的很高时,然后推到石坝,水便瞬间形成很大的波浪向下倾泄下去。惊的那些在水边浣洗衣物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呼小叫,招来她们一阵阵的骂声,而我们则高兴的哈哈大笑。玩累了,便或卧或躺,一边抚摸着身边的青草,一边把一茎青草含在自己嘴里,品尝那甘甜的草味。而在我们躺的地方,总有蝉、蝶、蜘蛛、蚂蚁、蜗牛等等,进入我们的视线,与我们为伴。有时候,为争夺放牧的草地,也会和邻村的孩子们打仗,每一开仗,双方便以最快速度准备武器,有时就用树枝,木棍、绳子进行近战,也会用石头和土块进行远战,双方相互攻击,都不会轻易认输。也会有中“弹”者,头或者手被打烂后,血流不止,痛得直哭,而对方的孩子们便会吓的逃之夭夭。有时为这样的事也会引起村与村之间和大人们之间的一场冲突。太阳落山了,我们各自或拉或骑在牲畜的背上,吹着拧出的树笛,田野上空响着我们憋着腮帮子使劲吹出的树笛声,和着鸟鸣,恰似在演奏一曲交响乐。那些熟稔的场境,在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来,心里仍然充满一丝隐秘的温暖与惆怅。


  那时的食物非常单一,除了大同小异一日三餐外,基本没有什么零食可吃。初夏时节地里能吃的也就是野生的厥玛和辣辣,当然别人家菜地里种的小萝卜也是我们眼中的馋物。当小萝卜长到只有小手指粗时,我们就从菜畦里偷着拔来,然后用河里的水胡乱把泥洗掉,咬上一口,水灵脆嫩,清亮的甜立刻钻到了心底。有时,正在别人家地里拔的时候,会被主人发现。吓的我们顺着沟渠跑,摔倒了,腿拌烂了,但也不管不顾,爬起来依旧跑。因为一但让抓住,就会被提着衣领拉到自家的大人面前。大人没面子,就会把气使在我们身上,轻者招来一顿训斥,重则就会挨揍。盛夏的时候,村里时常会来卖水果的人,他们的毛驴车里拉着西瓜、苹果、梨、杏子还有西红柿,看着那些又园又大的西瓜和各色美味的水果,馋得我和弟弟直流口水,但母亲也不给我们买。于是我们就悄悄从家里的粮柜里偷出粮食换水果吃,有时被母亲逮个正着,气的她整天不给我们饭吃。但过几天我们又是如此,照偷不误。最后母亲没办法,只好用铁将军锁起来。到了六七月份时,种在地里的豆子就结出果实来了。剥开豆秧上绿油油的豆荚,就可以看见又胖又嫩的豆子儿,那时就是我们最好的零食。虽然和现在的孩子无法比拟,但那种童稚的期待也是他们无法体会的。

 

 偶尔会有一两场雨落下来,雨水把天空洗得蓝瓦瓦地,明亮、干净的太阳晒满碧绿的田野。雨后的天气最适宜外出,空气潮润,远远地一股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而这时候也是挖野菜的最好时候。倒茬晒荒的地里、田埂上、河沟间都长满了黄花菜和苣苣菜,大家拿着小铲子,在地里挖菜。我也跟着奶奶去挖,不过我不精于此道,别人总能在黑黑的泥土里很快挖满自己的篮子里,而我却不能。河滩里长一种叫做粉团花的野花,粉红色的花蕊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我就把它拔回来,插在花瓶里细细观赏。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花儿就枯萎凋零了,不过年少的我并不会因此难过。

 

 光阴一晃三十年过去,无数事情日渐远去。有人说,当一个人开始怀念往昔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老了。现在,当我独坐在古城属于自已的这间办公室里,回想起那遥远的的乡村生活时。如烟往事,汩汩涌上心头。我的童年、我的少年,还有许多苦闷或快乐的时光,在我的脑中像放电影一样,并没有因时间的久远而褪色;那些一起长大的村里人,有的靠上大学离开了土地,有的靠手上的手艺或身上的那股子力气,也开始了漂泊的航程,也有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长眠于故乡的田间和地头。但那些辛酸,那些快乐,那些不为人道的故事,却在我的头脑里扎下了根。无论何时,都让我知道,还有一种生活,岁月只能改变音容笑貌,改变不了的,是那些散落在乡村的记忆,永远粘贴在我心灵的底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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