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2】《长路风雨》(第一部)彩霞●人生●梦

思绪带他回到了40多年前。那时,他的家住在柳园屯,柳园屯是平川江镇的一个屯落。平川江镇是平川江县县城所在地,柳园屯紧靠县城边上,到城里去办事,只需要走上不到10分钟的路程就可以了。柳园屯的起源,来自于他的外祖父柳春峰。

二十世纪初叶,清朝末年,他的外祖父还是一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家住在河北省的一个农村。那里地少人多,旱灾、蝗灾频发,种庄稼十年九不收,各种捐税徭役繁重,生活过得十分艰辛。

一次,外祖父听一位从北方来的人说,关外是个神奇富庶的地方。那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土地宽广,粮食满仓,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兔子撞门鸭落院,筐筐装满天鹅蛋,生活好过极了。外祖父就与几个乡邻结伴,去了关外。外祖父四处漂泊,来到现在这个地方落了脚。那时这个地方还没有人家,荒无人烟,外祖父在这里开荒种地,盖了房子,在院子四周栽上柳树。几年以后,柳树成荫,柳林成片,一些老家的亲友陆续投奔外祖父而来。年复一年,这里渐渐地形成了屯落,人们顺口称呼它柳园,时间一长,柳园屯就成了这个屯落的正式名称。

1960年5月,一天清晨,华天阳背着书包进了平川江县第一小学校的校门,往五年一班的教室走去。还没有进门,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吵嚷着:

“华天阳来了,把这个给他,看看他能怎么样。”

他刚进教室门口儿,郑云翔迎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笑嘻嘻地对他说:

“华天阳,你看,这是靛蓝,我昨天买的,沏钢笔水儿可好使了,颜色很深,不褪色。你看看我手上粘的就是这种颜色。”

郑云翔边说着,边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他看了看郑云翔的手,手上果然沾染着深蓝色。郑云翔随即把纸包递给他,说道:

“我已经沏完了,还剩这些。听说你要沏钢笔水儿,这些你先用着吧。”

不由分说,郑云翔把纸包塞进华天阳的手里,催促道:

“你快打开,看看怎么样。”

华天阳听了郑云翔的话,刚要打开,猛然想起进门前有人说的“把这个给他,看看他能怎么样”的话,立即警觉起来。他把纸包放在门旁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翻着,翻了一角又一角,翻到第三个纸角时,还没等翻第四个纸角,突然一只又长又粗、满身黄毛的大虫子窜了出来,原来是毛毛虫!同学们都叫它“洋拉子”,华天阳平时最烦这种虫子。那毛毛虫被包在纸里,密不透光,憋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就使足了劲儿拼着命地往前爬,身子一拱一拱的,身上的硬毛儿扎煞着,那架势是碰到什么就扎什么。

华天阳吓得赶忙缩手,但是来不及了,毛毛虫已经飞快地冲到了他的手上。他一着急,使劲一甩手,毛毛虫被甩出去了,却正正当当地落到了刚踏进门槛的钮大柱头上。钮大柱眼睛高度近视,戴着一副镜片比玻璃瓶底儿还要厚的眼镜,对面的人稍远一点儿,他就看不清楚人家的面部。毛毛虫被甩到他的头顶上,他没有发现。毛毛虫在他的头上撒着欢儿地爬来爬去,弄得他的头发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乱动不止,头皮直发痒。他以为有人在背后抚弄他的头发,就嗔怪地问道:

“谁呀?划拉我头发干啥?真讨厌!”

没有人回应,头发还在动。他有些急眼,喊了起来:

“你把手拿一边去!瞎闹啥!”

他边喊边扬起手来,准备打“身后人”划拉他头发的手。

这时,华天阳顺手从老师的讲桌上拿起了教鞭,想帮助他把毛毛虫拨弄下去,指着他说:

“你别动!”

他看到这架势,以为华天阳在帮助“身后人”,要从前边来夹击自己。

他听到“你别动”的话,突然来了灵感,想起郑云翔前几天给大家讲的鲁迅小说《阿Q正传》的故事:

阿Q惯用精神胜利法,每次吃亏后立刻“转败为胜”。他会擎起右手,用力地在自己脸上连打两个嘴巴,热剌剌地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地得胜了。有一次阿Q被王胡扭住辫子,拉到墙上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头,又被王胡用力一推,跌出六尺多远。不一会儿,碰见剪了辫子的被阿Q称为“假洋鬼子”的钱太爷的儿子,为了泄气,轻轻地骂了一声:

“秃儿。驴……”

不料,“假洋鬼子”偏偏听见了,“假洋鬼子”手持一支黄漆的棍子──阿Q所谓哭丧棒,往阿Q的头上“啪!啪啪!”连打了好几下,阿Q懊丧不已。随后,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平时就看不上小尼姑,而这会儿刚刚受了屈辱,就把怨气全撒到了小尼姑身上。心想:

“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就因为见了你!”

阿Q迎上去,走到小尼姑身旁,突然伸手去摩着她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小尼姑满脸通红地说,一面赶快走。而阿Q却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他扭住小尼姑的面颊,得意地用力一拧,才放手。那一天晚上,他飘飘然地,总感到手上滑腻腻的。

钮大柱灵感一来,就把故事里阿Q的话借用过来,接着华天阳“你别动”的话茬儿,随口说道: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

他扬起的手随即落下,一巴掌使劲儿打了下去。打完之后,虽然感到脑袋“轰”地响了一下,有点儿疼,还发晕,但头发却不再动了,“身后人”似乎被打跑了。他心里十分痛快,得意洋洋地想:

“我身后的人动我头发,他就成了和尚,他动得,我就打得。你让我别动也不好使!我打了他,他跑了,我得胜了。”

钮大柱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使自己心满意足起来。

但不成想,他那个“身后人”,却是毛毛虫。他一巴掌下去,正好打在毛毛虫身上。毛毛虫爬得正来劲的时候,不想被拍了个稀扁,肚子破了,肚子里的浆水被拍了出来,和身上又长又硬的黄毛混在一起,粘到了钮大柱的手上。钮大柱放下手时,没看见手上粘着东西。而当他拍扁毛毛虫时,恰好有一块儿毛毛虫的浆水溅到了他嘴巴子上。文艺委员杭璐瑶在一旁看到,尖声喊道:

“钮大柱!嘴巴,嘴巴,有东西。”

钮大柱莫名其妙地问:

“嘴巴咋的了?啥东西?”

说着,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嘴巴,这一摸不要紧,他手上粘着的毛毛虫浆水和黄毛,就全都粘到了他的嘴巴子上。偏偏黄毛根根向外直竖着,一眼看上去,钮大柱的嘴巴上好像长了胡子。杭璐瑶着急地喊道:

“更多了!更多了!快点儿擦下去。”

钮大柱闻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

“啥玩意?还让我擦下去。”

杭璐瑶奔过去,把自己的小镜子递给了他。他照镜子一看,忍不住冲华天阳发起火来:

“华天阳,你真不是个物!我招你惹你了?你帮助后边人夹攻我,刚才我要打他,你不让我动,又趁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给我粘上假胡子。你给我摘下去!”

华天阳赶忙解释说:

“那不是假胡子,也不是我给你粘的,是你自己抹上去的。给你一张纸,你把它擦下去吧。”

钮大柱气急败坏地说:

“什么?这么明显的事,你还不承认,你耍赖。看我好欺负不是?现在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他就一头朝华天阳顶过去。华天阳见状,急忙一闪身躲开了。结果,钮大柱一头撞在了华天阳身后的郑云翔身上,郑云翔打了个趔趄,“噔噔噔”,一连倒退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钮大柱撞完人,抬起头来说:

“华天阳,怎么样?领教我的厉害了吧,赶快把假胡子给我摘下去!不摘下去,我还顶你。”

郑云翔心里叫苦不迭:

“你撞的明明是我,却口口声声说是华天阳。这是啥眼神儿啊?我白挨他这一撞啦。”

还是杭璐瑶眼神儿好使,她发现钮大柱嘴巴子上粘的东西没有了,可能是撞人的时候脱落了,就告诉钮大柱:

“嘴巴上粘的东西没有了。”

随后,她顺手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水,递给钮大柱,告诉他:

“赶紧洗洗嘴巴。”

钮大柱摸摸嘴巴,果真没有“假胡子”了,便用水把嘴巴洗了洗。对华天阳说:

“你这个人贱皮子,好说好商量不行,非逼着人家动硬的不可。不顶你,偷着给人家粘假胡子,让你摘下去也不摘,顶了你,还不是乖乖地给摘下去了吗?”

他说完,就怀着阿Q式的胜利,满心欢喜,向自己座位走去。

华天阳和郑云翔无可奈何,百口莫辩,你瞅瞅我,我望望你,哭笑不得,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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