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婚姻的杂想

      读波伏娃《第二性》，看到“婚姻对于男人和女人，一向都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婚姻对于双方都既是一种负担又是一种利益。”不禁想到，波伏娃用了三年时间写这本书，尽管书中描写的男人、女人、爱情、婚姻等等距离现在已经快一个世纪，然而男人和女人，爱情和婚姻的实质依旧如此。婚姻的实质其实就是一种利益，夫妻双方必须对对方有用才可以维持婚姻。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还是其他种种纠缠复杂的关系，婚姻必须要达到一种平衡，才可以继续再继续。长期失衡，别说走下去，相处都很会很难很难。

        有时候想到老子那句有名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觉得用在人身上，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上天创造人类，安排人类，含着一种恶意，或者说恶作剧。人在青春年少时，拥有最完美的外表，最充沛的精力，敢于去做最不可能的事。但是，同时又拥有最糊涂的头脑，最冲动幼稚的行为，最肤浅的双眼，最轻率的举动。而当人类到了感情思想最成熟的阶段，心灵到了最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的阶段，身体却到了最软弱，行动到了最缺乏勇气的阶段。最要命的是，人类在热恋时会神奇地产生一种叫做PEA（苯乙胺）的物质，恋爱期间产生的苯乙胺足够让人轰轰烈烈的爱一场，甚至走到结婚那一步。《呼啸山庄》中凯瑟琳说：“我就是希思克利夫”，这是最极端爱情的例子，也是注定得不到幸福婚姻的爱情，两个人互相强烈致命吸引的是神赋予的爱情，不是世俗的走向婚姻的爱情。然而，爱情必须走向婚姻吗？至少每一个谈着一段真诚爱情的人，最后的指向总希望是婚姻，因为唯有婚姻才能终结或者延续这段爱情。苯乙胺的产生某种程度上遮蔽了双眼，对方身上已经察觉的缺点选择了视而不见，抱着一种结婚后皆可以改造的圣母之心走进婚姻。事实是，婚后令人烦恼的生活不过是恋爱中每次冲突的延续，甚至更加剧烈。伴随着苯乙胺的消失，没有实质优点支撑的婚姻越走越艰难。爱情中可以忽视掉的缺点恰恰成为婚姻中最大的破坏力。相反，那些能列举出对方身上具体优点的情侣，往往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我身边过得相对来说幸福的中年夫妻，在谈恋爱期间，几乎都能明确说出对方身上吸引自己的具体优点，比如踏实，比如上进，比如宽厚。婚后，这些优点在婚姻的磨砺下，确实成为婚姻更加牢固的基石。

      父母一代的婚姻之所以更牢固，其实很现实的原因就是社会整体物质的匮乏所致。男人需要一个女人给他提供衣服饭食，女人需要一个男人给她挑水抗重物。表达爱意的方式大多是女给男的织毛衣，做饭，收拾屋子。男的则表现为一切与体力有关的事情挑在肩上。九十年代，差不多每一个男生都穿戴着女朋友手织的毛衣和围巾，而邻居看到你家女婿卖力地抗煤气罐、面袋子等等，会很羡慕。这种方式延续到婚姻中，成为生活必须。婚姻的实质就是柴米油盐，种种琐事。婚姻中的互相给予，使婚姻保持着一种平衡。婚姻的前十年，双方共同致力于物质生活的改善，孩子的降生带来更琐碎更复杂的事情，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占据了婚姻的主导地位，这也是婚姻最容易产生痛苦、裂痕的阶段。而爱情中所能看到的最具体的优点和缺点在这个阶段会成倍放大，其中的优点因为有了现实的基础而成为一种更令配偶心动的力量，而缺点则造成更大的心力憔悴和失望。保持平衡的爱情在面对困难，琐事，种种需要解决的麻烦的过程中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的爱，双方若有更一致的生活目标并为此共同努力，毫无疑问婚姻更加牢固。在孩子渐渐长大，家庭的物质生活渐趋稳定，年轻时个性和习惯的种种冲突在这个过程中磨合成一种双方都舒适自然的状态，夫妻双方由此进入人生相对来说最轻松惬意的阶段。

      人在年轻时往往会被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所吸引，而到了真正成熟的年龄，才知道和自己相近相类似的才是最舒服的。所以结婚必须是一件年轻时才能去做的事情，这需要无知和磨合一切相悖习惯的勇气，这种勇气，唯有年轻才可以做到。身边越来越多晚婚的孩子，不是不想结婚，而是老一辈婚姻必备的要素已经完全不存在，生活中一切物质的必需品，已经不需要对方去解决，不需要织毛衣，不需要做力气活，甚至不需要做饭，失去了这些，爱情反而成为一种更加珍贵的需求。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无奈？就像一些到了中年的夫妻，物质上已经相对优裕稳定，精神上的需求就会在家庭生活中凸显到最重要的位置。两个人之间几十年渐行渐远的差距忽然之前横亘眼前。但是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力量大的可怕，谁也懒得去改变现有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因为这个因素将就着，除非生活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才会真正走出一步。其实很多年轻人也一样，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习惯了一个人自由，习惯了不为谁将就，如果不是一种强烈到赋予超凡勇气的爱情，恐怕婚姻很难走进他们的世界。而为了父母和社会的逼迫完成的婚姻，脆弱到不堪一击，已经听了不止一例被迫结婚很快离婚的事情，他们说：你们要我结婚，那我就给你们结一次，然后再离婚，父母也只能哑口无言，从此再不提逼婚一事。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是上天扔给人类的一个最大的笑话。亚当和夏娃被赶出伊甸园时，耶和华对他们宣判道：“你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吃的，你必须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大概世间男女，皆从辛苦中来，从辛苦中去，人生不过百年，而欢愉者何其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