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太爱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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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东小区西门有一家彩票站——“小胡彩票站”。

其实,彩票投注站都没名字,彩票投注站都很正规,按序列号命名,比如,第10018投注站,第20046投注站,有点类似美国的街道名字,第1大街,第2大街……直到第88大街。据说,这是现代社会的现代意识,中国的一些老城市新区也开始这样命名了,比如汴梁新区的街道也叫第1大街,第2大街……直到第18大街。像老城区的城隍庙大街、宣武门大街、朱雀大街什么的,多土气啊?甚至还有 “夹道街”。夹道不就是茅厕啊?恶心!

“小胡彩票站”自然也不是彩票管理总站给它起的名儿,只是投注员姓胡——一个胖胖的、满头硬叉叉头发的小伙子,于是,彩民们就把它喊成了“小胡彩票站”,不过一个俗名。可越俗,叫的人越多,顺嘴儿呗!至于它那个数据化的洋名字,估计除了小胡和彩票站老板他爹老胡,彩民们倒谁也不注意了。这倒好似宗教教义和俗世观念总有区别一样啊!也好像市井俗话和文言官话的区别:市井俗话说“狗”,文言官话称“犬”;市井俗话说“吃喝拉撒睡”,文言官话称“民生建设”。如此云云。对了,还有更切近的一对儿区别,就说这博彩业吧,市井俗话和文言叫赌博,现代官话称作“光彩事业”、“福利事业”,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社会”。

老胡是老板,却不经常到彩票站来;在彩票站打彩票的,要么是他儿子小胡,要么是老胡的老婆小胡的妈,大多数时间是小胡值班。

经常买彩票的,或者不经常买彩票却喜欢到彩票站嗙空儿也就是胡吹乱侃的,大多是铁东小区的中老年居民,也有在附近工厂打工的年轻人。这些人有一个专业称谓——“彩民”,就像喜欢玩股票的被称作“股民”。铁东小区是全市最大也最有名的老旧住宅区,居民以下岗工人为主。彩票这种社会福利光彩事业,体面豪华的地方却不多见,倒是在这样的贫民区遍地开花。越没钱的人越买彩票,越买彩票越他妈没钱。

不过,谁都不能因为买了两块钱一注彩票没中五百万一千万而质疑彩票的光彩福利性质,更不能因此骂骂咧咧。一个个穷人通过彩票救助了国家救助了富人,如果他们还不觉得光彩,那就是有心理问题喽!

二十三四岁的小胡心理上可能就有点儿问题。刚开始,小子不愿在彩票站值班,“爸,你看看买彩票的都啥人儿啊?在那儿上班,丢人!你再看看我的同学,不是进了电业局,就是进了水利局,我天天和一群穷赌徒打交道,丢人,真丢人!”小胡刚从一个大学的二级学院毕业,还没找到正式工作,算是在彩票站临时上班。

老胡笑话儿子:“你小子吃恁胖,脸儿恁黑,拿着你爹我的钱去和女孩子到处吃喝玩乐,脸皮不算薄吧?没想到你还挺爱面子!”

小胡不喜欢和老爹开玩笑,他像一头小公狮子一样冲老爹嚷:“我是吃的胖呀?我是遗传!我的脸是晒黑的呀?是胎带的!爸,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身段,看看你那脸色,还说我!还不都怨你呀?对了,也得算上我妈!”

老胡看儿子发火儿,不吭声了。他拍着自己的大肚皮,摸摸自己的黑脸皮,笑呵呵地说:“小儿,可不能光长岁数不长心眼儿。不管干啥,能挣钱就行。咱不坑不蒙,不拐不骗,在政府开办的彩票站卖彩票,干的是社会光彩事业社会福利事业,还不够装你的面子啊?”

“还不坑不蒙不拐不骗哩……”小子的话说了半截,咽下去了。老胡也不再搭理他。

也就是说,小胡这个彩票投注站工作人员是个有性格的小伙子。他的这种心理儿好像不宜说成爱面子,只能算是年轻人青春期的正常虚荣。

心里不乐意,卖彩票也不顺当。正像小胡对他爹说的,“买彩票的都啥人儿啊”,所以,小胡懒得搭理他们。小伙子一边打彩票,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不忙了,就在电脑上玩游戏。彩民递给他投注单,年轻的电脑高手啪啪啪几下就敲定;问这问那的,小子一概不言语。

老张大丘等年龄大的老彩民却不和他计较,“小孩子嘛,正是刺毛的时候,能和他一般见识?”倒也是,想用两块钱一下子中五百一千万,没这点儿心理承受力还行?

一天,一名陌生中年人走进来,他站在走势图前看了会儿,在一张纸上写了一组号码,递给小胡。小胡正在听音乐,还不停地摇头晃脑。他瞄瞄那张纸,也没摘耳机,对中年人说:“在投注单上划,手写的不打。”

中年人笑呵呵地问:“手写的为啥不打?好多投注站都给打。”

“手写的看不准,万一给你打错了,算谁的?”

中年人把那张纸团成一团儿,扔进垃圾篓,抽出一张投注单,用铅笔在上边划。然后,递给小胡。

小胡把投注单塞进投注机,投注机却吐了出来。小胡不耐烦地摘下耳机,皱眉看了看,“恁大个人了,划个投注单也不会,好几个号码都划出圈圈了。重新划!”说完,把投注单扔给中年人。

中年人站在投注机前,没接投注单。他看着小胡,本来笑嘻嘻的脸上落了一层霜。一边的老张大丘看到,他的嘴唇紧闭,颧骨一下一下滚动着。突然,他厉声喝道:“你他妈的一个卖彩票的,牛逼啥呀牛!?”

小胡可没遇见过这样的主儿。小伙子“腾”地站起来,摘下耳机,“砰”地摔到桌子上,还嘴骂道:“你他奶奶的老家伙,买个彩票,牛逼啥呀你?有钱还买彩票?没钱还耍牛逼?”

中年人站在投注机前,握着双拳,和小胡四目怒视。彩票站里的老彩民不少,老张大丘小孙小闫都在,没一个人出来劝架。小胡啥德性,老彩民都知道。平时不和他一般见识,看他遇到茬子了,也没人给他帮腔。

对峙了足有半分钟,中年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脸上突然显出一丝苦悲,一丝无奈。他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唉”了一声,转身走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小胡盯着他的背影,等看不见了,又骂了声:“他奶奶的,牛逼个啥呀?穿得人模狗样的,也是披张光鲜皮,说不定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呸!”

彩民们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看;老张大丘瞅瞅门口,瞅瞅小胡,讪讪地笑笑。

回到家,小胡一边吃饭,一边给老爹讲了这事儿。老爹说:“小儿,咱是做生意,做的彩票生意,来的都是顾客。你不能说买彩票的都是没钱的主儿,心里那样想想可以,事实上好像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儿,可你就是不能当着光头的面儿说秃子,那不等于往外撵顾客呀?”

小子放屁说:“穷鬼还有脸啊?赌徒还有皮啊?穷鬼赌徒就是有脸皮,也比一般人的脸皮厚。”

老爹火了,“小儿,你都二十三四的人了,搁过去都成家立业了,咋着还不识数哩?越是穷人越爱面子,不爱面子的人倒沦落不成穷鬼了。今天那个人,说不定就像你说的,家里真的快揭不开锅了,他买彩票的那两块钱说不定还真是他家最后的生活费,拿来碰碰运气。这样的人都是穷途末路的人啊!越是穷途末路的人越爱面子,越是穷途末路的人越有闪失。小儿,你以后可一定得注意点儿,你揭了人家的疤瘌,人家说不定就和你玩命了!”

老胡的话小胡不知道听懂没有,不知道听懂多少,不过,打那儿以后,小子好像乖了点儿。他照旧不和彩民们闲扯那么多,但学会了不声不响,打票、挂着耳机听音乐、玩游戏。老彩民们觉得别扭,可走顺腿了,还是继续到小胡彩票站买彩票。

小胡却喜欢一个叫老白的彩民。

大伙儿都叫他老白,其实,看样子他也就小五十儿的样子,按说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干事业的好时候。可老白好像退休工人,应该说,像退休干部。他和老张大丘那样的中老年老彩民的买彩习惯不一样,和小孙小闫那样的年轻老彩民的买彩习惯也不大一样。老张大丘小孙小闫一天之中来彩票站不定点儿,有时一大早就来了,来了就粘在彩票站里研究走势图;研究大半天,临走也只打一注两注,用小胡的话说,“还不够桌椅板凳摩擦折旧费”。有时候,一整天不见他们的人影儿,快要关机了,才满头大汗跑进来,匆匆忙忙打一注,都是守号儿——资深彩民从来不机选。每期不拉!

老白不一样。老白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准时来到彩票站,不是两点十分,就是一点五十,而且总是提着一个精致的皮包。皮包看上去有点旧,边角都磨出秃斑了。但是,有心人能够看出,皮包每天都要擦,明晃晃的。拉锁显然换过,是用家常针线一针一线缝好的,不像机器缝的那么匀称,却规规矩矩,不见一个线头。

老白到了彩票站,先是站在门口,扫视一圈。有几个中老年彩民在场,他就不声不响地站在人堆里,和大伙儿一起盯着走势图;年轻彩民居多、少有中老年彩民在场,他会大摇大摆直接走进房间当中。他拉过一把椅子,用嘴吹吹椅子面。彩票站一天到晚人来人往,椅子没闲过,不见尘土,只是常常落上星星点点的即开型彩票覆盖层刮下的碎屑。老白总是慢慢地把碎屑吹干净,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轻轻擦擦。擦完,用白嫩还有点儿胖胖的手指轻轻掸掉卫生纸上的几粒碎屑,叠整齐,装进口袋。他往口袋里装卫生纸的动作很有技巧。他先是在手掌中拍几下卫生纸,然后,直起身,一边看着走势图,一边和熟悉的彩民小声讨论着;趁人不注意,这才好像漫不经心地再把用过的卫生纸迅速塞进裤子口袋。

“小孙,这一期应该出32!嗯,21也不错,都该出了。再一个,后区肯定得出8,应该重一家伙。”老白一边往口袋里装卫生纸,一边皱着眉头和不喜欢大声说话、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的小孙探讨。他不大喜欢和中老年彩民探讨,他喜欢和小孙小闫这样的年轻彩民探讨,尤其喜欢小孙。

小孙偷偷瞄了一眼老白的裤子口袋,再瞅瞅老白圆圆的、微胖且白皙的脸,轻轻笑着说:“我研究一上午了,32不会出,21有点儿可能。后区我同意你的看法,肯定要重8。”顿了顿,小伙子接着说,“9也有可能,10也差不多,八九不离十嘛!”

“嗯……”老白沉思,椅子拉到一个角落,坐下,把皮包轻轻放在桌子上;打开皮包,从里边取出一个水杯,也轻轻放在桌子上。彩票站里的老彩民就是在这儿一下子坐大半天,也极少有喝水的,自带水杯的,只有老白一个。

老白拿起一张纸,放在翘起的二郎腿膝盖上。他向门口望望,看看全神贯注听音乐的小胡,看看彩票站里的小孙小闫和其它彩民,目光停在走势图上。

“白老师,我发现您只买四色圈和大玩透这些大家伙,从来不买快9、12选6这些小家伙儿,更不买即开型。您给指点指点秘诀呗!”小孙笑嘻嘻地说。他第一个称呼老白“白老师”,弄得其他彩民也跟着他称呼老白“白老师”。尽管谁也不知道老白是干啥的或者说退休前是干啥的,称呼他“白老师”,大伙儿都觉得顺理成章。

白老师拿起水杯,轻轻扭开盖子,呷了一口水;把盖子拧上,轻轻放到原来的地方。他白白胖胖又嫩嫩的圆脸蛋上挂着斯文和善的笑意。他慢慢扫视一圈大家伙儿,目光停在小孙身上,“老弟,彩票是一种社会公益事业,是一种社会福利事业,是一种光彩事业,是献爱心,是做慈善,不能指望靠它发家致富,更不能把它当成生活来源。四色圈大玩家等大型玩法的社会福利性质更强,同样两块钱,最高可中一千万,能缴纳个人所得税两百万。小玩法呢?同样两块钱,最高才中一千块、五百块。那当什么用呢?”

说到这儿,白老师脸上微微一红,急忙补充,“我是说,中个千儿八百的,连个人所得税都不用缴,能为社会福利事业社会光彩事业做出多大贡献呢?”

小孙看看白老师,没出声儿,笑了。小胡也从电脑上抬起头,看看白老师,也冲他笑了笑。和小孙岁数差不多的年轻老彩民小闫斜眼看看白老师,鼻子里轻声“哼”了一下。

白老师在椅子上坐了约莫半个钟头,站起来,一只手伸向背后,轻轻捶捶后背,嘴里一边说:“坐的时间长了,肩周炎、坐骨神经疼等等等等毛病就多了。要多锻炼锻炼,多捶捶背。”说着,手滑到臀部,漫不经心地拍拍屁股后头的裤子,用手抹拉几下。他的两只胳膊弯起来,就像跑步时那样,双脚轻轻在原地跳跳,跳得有点儿笨。

小胡从电脑上抬起头,又看看白老师。小伙子问:“白老师,您以前是当老师的吧?当老师的,都像您这样,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在家里看书写东西,时间长了,累了,就喜欢捶捶后背,蹦跶蹦跶。”

白老师微微怔了一下,停下跳跃,笑眯眯地对小胡说:“我不批改作业,也不写东西,不过,我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看会儿书,东周列国志、三国演义,还有张恨水、易中天、于丹,啥都看。写的都很有水平,很深刻。”

白老师不算小胡彩票站的资深彩民,他一个月前才开始来小胡彩票站,住在哪儿,干啥,谁也没问过。彩民之间很少扯起各自的职业,铁东小区的例外,老张大丘谁都知道谁是干啥的。铁东小区在城边,过了铁路就是郊区,在城区和工业区的大片隔离林带里,新近起了一片小区,据说是市里新建的廉租房,好像还没几家入住。隔离林带附近,也有几个村子,村民和村中租住户也有到小胡彩票站买彩票的。

显然,白老师不会从村里来,更不会是廉租房里的住户,他可能是从市里到郊外健身散心,顺便拐到彩票站。退休的老师尤其干部总是有点儿无聊空落,老在市里呆着,空气也不大好,出来溜达溜达,再到人多的地方凑凑热闹,买彩票对于这些老年人算是脑体操。白老师每次都是骑一辆自行车来,自行车不算新,也不算旧,但总是干干净净。

“市里的退休干部都像白老师这样,喜欢到郊外的林子里溜达,有的徒步,有的骑自行车,家里有汽车也不开;也有的骑三轮,三轮上放好几个鸟笼,百灵、八哥、白玉,叽叽喳喳。有一个老头儿,每天从市里扛着一串鸟笼,到林子里逮虫子喂鸟。老头儿身体好着嘞,来回走七八里路。”小胡可能玩游戏听音乐累了,打彩票的人正好也不多,就和大伙儿聊。他只在白老师来的时候才有这种好心情。

“唉,都想着林子里空气好,实际上,再往外走上几百米,就是工业区,到了晚上,化工厂那味儿,又苦又臭,熏得人喘不过来气儿!”白老师皱着眉头说。

“白老师,您晚上也去林子里溜达啊?”小闫问。

白老师脸上泛起一丝尴尬,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他稍微有点磕巴地说:“哦,哪天月亮好了,吃过晚饭,我也会骑车去林子里转转。”他清清嗓子,接着说,“晚上,林子里倒是挺安静,除了时不时地过火车、远处的高速路上汽车嗡嗡,倒没其它噪音,就是一会儿一会儿地有化工厂、化肥厂的臭味。咱这个城市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人家都是市里空气比郊区污染得厉害,咱这儿是郊区比市里污染得厉害;人家都是有钱人住在郊外,咱这儿呢?有钱人住在市中间。”说到后边,白老师一脸深沉。

“咳,小城市不都这样啊?”小孙接着白老师的话头说。

白老师看看年轻人,笑了笑。他重又坐下,拧开水杯盖子,喝了一口水;拧上盖子,把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他环视一圈屋里的彩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刚才塞进去的那张卫生纸,展开,轻轻地拭拭额头一层亮晶晶的薄薄的汗。他看看卫生纸,犹豫了一下,再看看周围的彩民。大伙儿要么低头写着号码、划着曲线,要么抬头盯着走势图,没人注意他。他迅速把卫生纸折叠好,迅速装进了裤子口袋。小孙正好向他这边看。小孙看看白老师的口袋,看看白老师的脸,两人的目光撞到一处,白老师额头上又渗出一层亮晶晶薄薄的汗珠。小孙急忙把眼光挪走。

白老师在椅子上坐稳,轻轻闭上眼睛,停了会儿,睁开,轻轻喘口气。他低下头,手伸到腿弯里,捋捋裤子。过了片刻,他抬头看看墙上挂着的钟表,说了声:“哎呀,该回家做饭了。小胡,抓紧来一注。”他给小胡说了一组号码,守号儿。白老师每天只打一注,要么四色圈,要么大玩透;这期四色圈,下期大玩透。

“人家白老师这才是真正的理性买彩。”等白老师走出彩票站,小孙砸吧着嘴儿,对大伙儿说。小胡瞥了小孙一样,看起来本不想搭理他,但还是接上一句,“知识分子不都这样儿?”小孙冲他笑笑。

“嗯,白老师的确理性,每天点儿掐得准,说话滴水不露,打彩票死守一注,雷打不动。就像小胡说的,文化人儿都这样儿!”小闫说。小伙子是个精明人,买彩时间不长,但也认识白老师,对白老师印象还挺深。

每次来彩票站,白老师穿的都是同一套衣裤,应该说,同一款式同一颜色的衣裤:雪白的裤子,雪白的短袖。每次都是雪白雪白的,看不见一点一丝污渍。中老年人嘛,看不出布料档次,规规矩矩、干干净净就是档次,退休干部是这样,大学里的老教授也是这样。老教授穿得像老农民,但闻闻味儿,看看色气,就知道老教授是教授,老农民是农民。

“白老师,您这身穿戴,每天都雪白雪白的,婶子天天给你洗吧?”小孙问白老师。

白老师呵呵笑笑,说:“我喜欢穿白色衣裤,每天都换衣服,我的衣服都是白色。”

小闫拿小孙开涮:“小孙,你个修车的,不知道人家白老师这样的退休干部咋过的吧?人家是同一种款式同一颜色的衣服换着穿,你以为像你啊,一年四季就那一条破牛仔。”

“滚一边吧!我也是好几条牛仔换着穿,只不过我不像白老师那样勤快,我不喜欢洗衣服。等中了五百万,专门雇个女佣人给洗衣服。”

“哈哈!那你就等着吧,说不定等到你身上臭得狗都躲着你走,你也中不了五百万。”

“你咋恁能?我中不了,你就能中?你明明知道你臭得狗都躲着走也中不了,你还买?”

小闫被端住了下巴颏,吭吭哧哧支吾着。几个彩民呵呵笑起来。白老师也笑笑,然后,一脸严肃地说:“年轻人,别那样相互挖苦,要相互尊重,说话要注意分寸,说不定哪句话说者无心,听者就有意了。得注意点儿。再说了,买彩票又不是指望着它生活,是献爱心,是做善事。特别是你们年轻人,路长着哩,中大奖的机会多着呢,说不定哪天莫名其妙就中了。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没多少好时候了,说不定到死也中不了,别说五百万一千万,就是中个十万八万也中啊!”

“这人呐,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白老师,您衣食无忧,肯定有房子,可能还好几套,估计也有车,还按月领着退休金,当然不指望彩票。我们这些穷打工的,可是指望着它娶媳妇盖房子哩。”小闫还挺能说。

“白老师,您的退休金肯定不少吧?比年轻人打工挣的还多吧?我一个同学他妈,市实验小学的退休教师,一个月光退休金就有四千多,抵得上我俩月的工资了。您退休金也得三四千吧?”小孙轻声问。

白老师脸上亮晶晶的,“我嘛……呵呵,我没那么高。有些事儿啊,不公平着哩!退休干部的退休金比打工的年轻人挣的还多,长此以往,扼杀社会活力呀!不是说不该给老年人退休金,是给的太多,每个行业每个人差别也太大!没办法哟!”

“听听,还是人家当老师的,说话有水平,说话讲良心,自己一边拿着高退休金,一边为穷人叫不平。都像白老师这样就好了。”一名彩民感叹着说。

“咳,我也是瞎说,啥事儿没轮到自己头上,咋着都体会不到。没办法,还真是没办法。”

说完,白老师打了一注彩票,还是守号,然后,和小胡说了声“明天还来”,冲小孙小闫和其他彩民笑笑,走了出去。他走到门口,站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卫生纸,轻轻擦拭着脸颊,慢慢骑上自行车,拐弯钻进一条小胡同。

小胡最近要考公务员,他爹老胡大力支持,让跑保险的老婆来替儿子值班。老婆岁数也不小了,打彩票还行。她业务挺繁忙,不停地接电话,结果,一天打错了二十多块钱的彩票。老胡没办法,只得亲自上阵。

彩票站刚开业的时候,老胡值过班,学会了打彩票。这会儿,重操旧业,一上午下来就又顺手了。爹和儿不一样,儿子阴阴阳阳还横儿吧唧的,老爹却是个大大咧咧、爱说爱笑的人,一个直筒子。不熟悉老胡的人会觉得老家伙说话挺打人,熟悉他的,都知道他就这号儿脾气,心眼儿不错。

下午,彩票站里人不多,但几个老彩民都在,小孙小闫、老张大丘。老胡和大伙儿一边嗙空儿,一边说说笑笑,还不时地和彩民们一起研究号码走势。

“该出16了,16冷的天儿不少了,咋着也该轮着它了。”老张说。

大丘不以为然,“不一定,买彩的一个基本规律你都忘了?追热不追冷。它既然冷,就说明这个球有点轻或者有点重,咋着都摇不出来它。买它,肯定还得落空。”

“追热不追冷?你觉得彩票号码也像人一样狗眼看人低呀?看着人家红火了,大伙儿都捧人家;看着谁被冷落,大伙儿都踩踏谁。彩票公平着哩,六亲不认!”老张像是和谁吵架,有点气呼呼地嚷。

“两点了,白老师就要来了。白老师来了,听听他的意见,人家白老师猜号十有八九。”小孙说。

“拉倒吧!他要是猜恁准,早就大把大把地买了,还每天只买一注,每期都守号?”小闫不服气,他一直都不大服气白老师,他总觉得白老师不真实。咋着不真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别别扭扭。

“白老师?研究号码的老师,还是学校的老师?”老胡问。

“谁知道!反正大伙儿都叫他白老师,他是弄啥的,以前弄啥,这会儿是退休了还是弄其它,谁都不知道。反正是个精细人,不像咱们这些人,感觉不一样。”大丘说。

老胡点点头。他听儿子说起过白老师,有几次,他甚至还想着专程来彩票站会会白老师。

两点十分,小胡彩票站门口一袭白衣闪动,白老师在门口扎好自行车,提着小包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白老师,刚才还说您呢?大伙儿都说这期四色圈后区要出16,您来高参高参。”小孙乐呵呵地冲白老师说。

白老师慢慢往里走。他刚进来,还没注意到小胡换成了老胡。投注机在房间紧里边,比较阴暗,刚从外边进来的人一时半会也看不清投注机前坐着的人。他走到平时坐的椅子跟前,吹吹椅面上的碎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卫生纸,轻轻擦擦;把卫生纸叠好,塞进裤子口袋;坐下,把小包轻轻放在桌子上,面朝挂着走势图的一面山墙,一边从小包里掏出水杯,拧开盖子,轻轻呷了一口;拧紧盖子,把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两眼盯着走势图。

“嗯,按说该出16了,冷了这么多期了。可彩票这个东西有时候也怪得很,它要是缠上了小号,就光出小号,多长时间也不往大号上走。”白老师用铅笔轻轻敲打着膝上的投注单,慢条斯理地说。

“哈哈!老白,你这个老师也拿不准啊?大伙儿刚才都说你是天下第一猜号高手,我寻思从哪儿来了个高人哩,原来是你呀!”老胡开心地大笑起来。

听到笑声,老白扭脸看;看了老胡一眼,他猛地怔了一下;扭过脸,盯了一下走势图,目光快速扫视一圈众彩民,然后,停在老胡脸上。

“你……?老哥?你咋在这儿?小胡呢?”老白结结巴巴地问老胡。

“咳,非要考公务员,在家复习用功哩!儿子给我说了好几回,说有一个白老师,很有水平,说话有水平,猜号也有水平;刚才彩友们也说白老师有水平,我正想会会高人,没想到是老弟你啊!哈哈哈哈!”

老白的脸变成了暗灰色;然后,又变成了苍白。他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擦着额头和面颊上的汗珠,“唉,我算啥鸡巴高手呀?就是没事儿了瞎胡猜,打发打发时间。”

老张瞄了一眼老白,大丘也瞄了他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低下头,继续看彩票报纸。

“多好啊!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研究研究走势,说不定哪天就中了。中了,啥难都不用做了。”老胡说。他顿了一下,想起啥事儿了,接着问老白,“对了,老白,你那个低保年审办利索了吗?”

老白的目光再次迅速巡视一圈屋里的彩民。小孙正在看着他俩,老白的目光扫过来,小孙急忙把脸扭向走势图。小闫冷冷地斜眼看着,老白看看他,他不露声色,好像是在看老白,又好像是在看老胡。老张大丘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们,只顾低头划着直线曲线。

老白又擦了擦脸和额头,几乎是在胡乱地抹拉。抹拉完,用力攥着手里那张已经湿漉漉的卫生纸,卫生纸湿成了一团。他没有把纸团扔掉,也许是忘记扔了,就那样攥着,他白嫩的胖胖的手指关节一节节绷紧着,一条水线从他紧攥着的那只手中淌下。

老胡掏出烟,抽出一支,扔给老白,“老弟,来一袋吧,咱俩也算是老朋友了。”

老白弯腰捡起烟卷,放在桌子上,长长地出口气,说:“老哥,我不抽烟,彩票站也不能抽烟啊,这么多纸。”

老胡自己点上一支,一边抽,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老白:“老伙计,你那个低保年审该办好了吧?我的还没办妥。奶奶个脚,又不是申办,是复查,复查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办个事儿咋恁难哩!”

老张大丘扭头看看老白,又低头在纸上划拉。老白也看看他俩。

突然,老白好像生气了,声音却不高,“老哥,你开着彩票站,咋着一月也得收入个五六千吧?听说有的还能弄万把块,你符合条件呀,咋还办低保!”说到这儿,老白又笑了,“小心点儿,说不定我会举报你!”

“哈哈哈哈!你举报我,我还举报你哩!你符合条件呀?你要是没钱,你会天天买彩票?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人家开着小车领低保的多的是,俺原先那个厂的厂长科长经理会计,家里开着工厂,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好几套,就那,不耽误人家领低保,从一开始就领,领了十来年了。”

大丘看看老胡,看看老白,低声骂道:“他妈的,我们原先的厂子也是这样。过去不挣钱,成了厂长会计几个人自家的,第二天就挣钱。那些人都挣了金山银山了,照样领低保,还显摆,又够手机费了。”

老张也跟着说:“我们原来的厂子也是这样。开着小车住着大房子的领低保,没饭吃的办不成。妈的!”

小孙吐吐舌头,“乖乖!还有这事儿呀?有点不可想象。”

小闫说:“要不咋说你嫩呢?人生是咋回事儿都没闹明白,还研究彩票哩!研究一万年你也中不了!”

“去一边吧!你一说话我就觉得冷飕飕的,像坟墓里吹出来的阴风。我没闹明白人生,你闹明白了也行啊?你恁明白,咋着彩票也不中呀?”

老胡想了想,看着老白,说:“唉,老伙计,说句心里话,要真靠低保过日子那是实打实丢人,开着小车领低保,有吃有喝但够条件领了低保,不但不丢人,还光彩,这就是本事儿。谁要是举报人家,肯定也不是因为啥毬毛正义真理五讲四美,只是眼红人家,小心眼,用年轻人的话说,偏激。”

老白呵呵笑笑,“和你开个玩笑,能真的举报你呀?我还怕你举报我哩!”

“还是呀!所以说,领低保没啥丢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老张大丘相互看看,两人几乎一起皱皱眉,没说话,低头继续描描画画。

老白长长地出口气,他比刚才平静多了,“也是,咱厂子改制了,下岗失业了,按照国家文件规定,下岗职工都够格申领低保,够格还不申领,那是傻屌,不领白不领。”

“说的是呀!该领不领是傻屌,不该领也领,是高人,反正都是国家的钱,又不是占的哪个人的便宜。”

老张看看大丘,大丘看看老张。老张说:“大丘,明白咋回事儿了吧?”大丘说:“明白了又能咋着?谁有本事谁沾光,谁让咱没本事!”

老白看看老张大丘,脸上竟露出一丝得意。他扭过头,对老胡说:“老哥,你刚才说那话我听着顺耳,国家的钱,不是占的哪个人的便宜,不领白不领。”说完,他站起身,对老胡说:“老哥,不和你嗙空儿了,我还有事儿,得抓紧回去。给我打一注。”

老白顺嘴说了一组号码,还是守号。老胡打了彩票,咋呼道:“就这一注啊?多打几注呗!一个月低保三百多,都打了,反正咱也不是靠低保过日子。”

老白没说话,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接过彩票,对老胡说了声,“得抓紧回家了,老哥,明天再来和你嗙空儿!”说着,扭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小孙小闫老张大丘和其他彩民说,“走了,彩友们,祝大家今晚就中特等奖!”走到门口,老白的脚趟着一只椅子,他趔趄了一下,回头僵硬地笑笑,嘴里嘟囔了一声什么,出门拐弯,没影儿了。

老胡望着门口,嘿嘿笑笑;小孙望着门口,回头看看老胡,也嘿嘿笑笑;老张大丘无动于衷,低着头,在纸上描来划去;小闫还是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没说话,茫然地盯着走势图……

第二天,小胡彩票站没出现老白的身影……

第三天,老彩民们也没看到老白的身影……

一个月后,小胡考完公务员,落榜了,就又接替了他爹。他也一直再没看到过老彩民白老师……


退休干部白老师或者彩民老白、低保户老白这个故事发生在小胡彩票站,却是在小韩彩票站由小孙小闫讲给大伙儿听的,老张大丘也参与了讲述,不过,他俩插话不多。

小胡那小子除了和白老师聊两句,和小孙小闫老张大丘那帮老彩民不大搭腔,白老师没影儿了,小子也就懒得搭理其他彩民,每天还是挂着耳机听音乐、玩游戏。小胡不喜欢说话,老彩民们在小胡彩票站也就不敢畅快地研究;不敢畅快地研究,不但不利于中奖,买彩的意义也就消减了大半,可能还是消减了彩票对于彩民们事实上的主要功能。慢慢地,大伙儿就一个接一个换防到了铁东小区东门的小韩彩票站。

小韩彩票站经常值班的,不是小韩,小韩是彩票站老板,他同时还干着其它生意,就雇了个卖彩票的,小雨。小雨和小胡年龄差不多,也喜欢挂着耳机听音乐,但也喜欢说话,喜欢和彩民们一起研究走势,因为他自己也是个资深彩民,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天拿出工资的十分之一买彩票,中了大奖,龟孙才给小韩打工。给谁打错了,人家不要,小雨就买单装起来,有一次还中了四色圈三等奖,三千块。老彩民们撺掇着小雨请客,小雨骂骂咧咧地说:“奶奶的腿,买了八年了,就中这一回儿大奖,本钱的零头都没捞回来,还请客哩!等着吧!”

小闫小孙说起了小胡彩票站的老白,“小雨,老白来你这儿买过彩票没?”小孙问。

“老白?哪个老白?”

“就是长得白白净净爱穿身白褂子白裤子的那个老白,对了,就是那个看着像退休干部的老白!”老张抢先回答。

“他呀!刚过了年来过,到这会儿大半年了,人影儿都看不见了,好好地突然就不来了。”

“他为啥突然就不来了?”大丘低声问。

小雨想想,“可能原先在这一片儿住,后来搬家了吧?也可能不是因为这个。对了,想起来了,有一回,一个以前从没来过的彩民进来和老白打招呼,说起了低保廉租房啥的,看老白的表情,好像不大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吃低保住廉租房。好像就是从那儿以后,就不见他来了。看着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儿。咳,吃个低保算啥呀?用低保买彩票,就是为了将来不再吃低保。多大的事儿呀?”

老张和大丘轻轻点点头,但没说话。小孙笑嘻嘻地说:“呵呵,你说的像绕口令,不大能听明白。”

其实,第二天下午两点,小胡彩票站左等右等不见白老师,小闫就问了老胡:“胡老板,你看,你不小心揭了人家白老师的底,人家不好意思来了吧。”

老胡有气没力地笑笑,说:“老白都小五十儿了,会像你们小青年儿那样爱面子?他可能有事儿不来了。再说了,领低保就是穷光蛋呀?领低保就是靠低保那仨核桃俩枣过日子呀?我还领着低保呢!”

小孙说:“胡老板,开着小车领低保当然牛叉,可要真是靠着低保过日子,人家说不定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老胡皱眉抽烟,没说话。

第三天,小胡彩票站还是不见老白的影子。小闫又说话了:“胡老板,你看,白大师真的不来了,你几句话丢了一个顾客吧?”

老胡生气地说:“去去去,小年轻儿懂个毬啊?老白总不能天天没事干光买彩票,光指望着彩票养活一家老小吧?净是瞎胡猜!”

小闫乜斜着眼睛,“老胡,照你这么说,彩票指望不住了?那国家还开彩票站干啥?你还在这儿支摊子招摇撞骗干啥?”

老胡看了小闫一眼,“年轻人就爱偏激。彩票确实不是啥毬毛好东西。可既然国家开了彩票站,就说明彩票是个好东西——国家还能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啊?”

“嘿,果真是爷俩儿,你儿子小胡也这么说过:明明知道彩票坑人,你还买,还找着彩票站来送钱,贱啊?买彩票的都是啥人儿啊?你听听,你爷俩儿说的都啥毬话?买彩票的是你的顾客,说得感情点儿,是你的衣食父母。你说衣食父母是啥人儿?你说买彩票的贱,你有种也行啊?你有种,就别接贱人的钱!”岁数和老胡差不多的老张气呼呼地和老胡辩理。

老胡笑笑,说:“我这不是和大伙儿开玩笑嘛!不说不笑不热闹!”停了一会儿,老胡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说实话吧,我心里也的确觉得彩票不是啥好东西,所以,那天我是故意那样儿刺激刺激老白,刺激出他的正能量,让他以后不要再买彩票了,想法做点小生意或者去打个工,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活路。一个月低保三五百块钱,还买彩票,算啥鸡巴活法呀?说得难听点,是二毬,是瞎胡混,老天爷都不待见!”

“嗬,听你这么一说,你老胡是个大善人,还是人生导师啊!干脆,你到你老婆的保险公司当讲师吧!”大丘笑着说。

老胡皱着眉头,吸着烟,不说话了。

小韩彩票站投注员小雨说:“拉倒吧,哪有他说的恁玄乎,老胡他有恁高的道行?有恁高的道行他还卖彩票?我知道他,他就是个大大咧咧嘴上没门儿的货,他就是说漏了嘴,不小心揭了人家的底,人家害臊丢人,不好意思去他那儿了。你们传吧,传来传去,说不定老胡被传成活雷锋哩,被传成观世音菩萨哩。传到市彩票管理中心,说不定撤了他的摊子,他那不是砸彩票的牌子呀!”

“那可不好说,说不定文明办给老胡发奖状嘞,人生导师奖状。”

“哈哈,让你说得都成好人了!都成好人了,也用不着开彩票站了。”

突然,小闫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说说,老白还买不买彩票?他会不会换个地方继续买彩票?”

“不好说。他要是真靠低保过日子,肯定还得买彩票。领低保的打工的不买彩票,彩票站就该关门大吉了。”

陈老师是名退休教师,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退休教师,之前在市一高教语文,算是小韩彩票站彩友中间的文化人儿。大伙儿说起小胡彩票站发生的故事儿,他听得津津有味,但一直没插嘴。这会儿,该他发言了。“孔夫子说,知耻而后勇。老白那么爱面子,说不定就此金盆洗手,淡出彩票江湖,想法子发奋致富哩。”

“陈老师,您别笑话我班门弄斧。知耻而后勇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就是窝囊死也发奋不起来,越窝囊越没钱,越没钱越窝囊。道理很简单,一般人儿顺顺当当还发不了财,何况遭了这灾那难的?陈老师,我说的对不对?”小闫在陈老师面前比较谦虚。

陈老师看看小闫,点点头,说:“小伙子,你是个有头脑的人。当年要是遇见我,我就把你培养成哲学家了。”

彩民们哈哈大笑,然后连连摇头,“唉,可惜了啦,可惜了啦!”

小闫竟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陈老师也呵呵笑了。他止住笑,说:“我也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儿吧,大伙儿听听,然后断断,这个人是不是和老白有一拼,这个人以后会咋样,是能够就此发奋起来还是继续窝囊,是继续窝囊还是会更窝囊?大伙儿听听,大伙儿断断吧!”

陈老师讲的,是一件与彩票没有一点瓜葛的故事儿。听起来比老白的故事儿更玄乎,可就连陈老师这个斯文人都赌咒:“我要是胡编,一辈子买彩票一辈子让我连五块钱都不中!”

铁西有个菜市场,全市最老的菜市场,1980年代中期建的,规模不小,几十年来获得过各级各类大大小小的表彰,其中包括全国工商系统的表彰。菜市场白天卖鲜菜卖干菜,也卖肉,猪肉羊肉牛肉鸡肉,猪下水羊下水牛下水。大多数菜市场晚上成了垃圾堆,黑灯瞎火,铁西菜市场晚上却更热闹,一大溜地摊夜市,两边的门市里还有大小饭馆。菜市场周围有两个省属企业家属区,员工来自全国各地,他们的家属也就把各自家乡的小吃带到了夜市,烤羊肉串、砂锅凉皮、麻辣粉等等在今天其实已经失去地方特色的小吃有好多家,麻辣螺蛳、油焖小龙虾、扁粉菜、烧灌肠等周边地区的小吃也不少,就连当地人不好消化的东北莜面窝窝、闻着一股泥腥气的南方螺蛳粉都有三四家。也就是说,铁西菜市场夜市是本市有名的一个小吃胜地,普通市民从全市各个角落来这儿吃饭,就连吃大酒店的主儿,也会在晚上带着一家子来这儿品尝小吃,换换口味儿。

夜市上有一个烤羊肉串的摊位,老板是个小伙子,姓单,山东郓城人,武大朗和武二郎的老乡,当然也就是潘金莲的老乡。羊肉串哪儿都有,好多小摊上的羊肉串其实也没啥特色,不过弄些真羊肉假羊肉架在炭炉上烤熟,撒上盐和乱七八糟的调料。据说,有的还在调料里掺大烟粉儿。小单说,“你就是放上海洛因,该不好吃还是不好吃,顾客该不买你的账还是不买你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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