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忆集】夜行人

在村小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很快就传出将取消四五年级的说法。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上四年级,对前途表示出了一定的忧虑,但这种心情并没有削减我对打陀螺和玩弹珠的热情,毕竟风靡全校的游戏总能轻易地抓住学生们的心思。不知道大人们怎么想出来的办法——把孩子送到镇上去上五年级。

许是担心我无法适应住校,母亲在暑假时,就带着我去离镇小不远的外婆家,请求她老人家照顾我上学,每月送来一袋大米。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唯独有一件事情,让我惶恐不安,但又苦无解决之法。从记事开始,我就一直跟哥哥一起睡,虽然他总是仗着自己胆大,故意讲鬼故事吓我,但是总归有两个人,我倒也能安然入睡。然而,在外婆家,我必须要一个人睡一间房!外婆家的房子,和我家的一样,都已年近半百,历经沧桑,是那种特别大的矩形泥砖房:开窗特小,光线昏暗,各种木质结构时不时会发出异样声音;中央是偌大的堂前,供奉着已故的老人们,四个角分别是卧室,其中一个卧室边上是通往二层的板梯;二层除了放谷仓和圆木之外,还放有几个棺材;矩形的一条短边,外附三间互通的厨房,那是过去给兄弟分家预备的。

我被安排在最危险的那间房,毗邻板梯,床被放置在与板梯相邻的墙边,正对着窗户。真是太不走运了,可胆小的我又不敢提出来,于是我即使浓浓困意瞌睡连连,也要假装在外婆房间看电视以拖得更久一点,直到她多次醒来,呵斥我去睡觉,我才迫不得已地进入那恐怖的房间。灯一熄灭,脑袋里那些妖魔鬼怪,就好像已经坐在板梯上,从窗户那里盯着我看,在墙角处龇牙咧嘴,甚至连老鼠吱吱声、外面的鸟叫声,都像是鬼来了的证据。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子,贴在靠墙的床沿,连呼吸声都极力控制,害怕引起鬼的注意,也知道怎么睡着的。

每周只有一元零用钱,所以我与零食没有缘分,也从不敢接受同学或朋友的馈赠。零食基本上只出现在过年前后,尤其是年后前往县城亲戚家拜年,有时可以带回一大堆很少见的糖果饼干等。这年,我和哥哥不仅收到了一箱小浣熊干脆面,还各自有了一双波鞋,简直让我们乐不可支,因为平时只有泡沫底的布鞋或毛线鞋。母亲舍不得过早启用波鞋,怕我和哥哥穿坏它们,一直到开学两周后,才准许拿出来用。波鞋果然就是不一样,穿起来后,我感觉自己高了很多,走起路来都更加自信了,心潮澎湃,似乎周围同学们正在用羡慕地眼光看着我,连做广播操都要更加注意了。同学们到底有没有在看,我已经无从考证,不得而知,但波鞋穿起来后那种闷热,来得相当真切。脚上发热,继而全身都热,脑袋也一热,竟然在上完晚自习后,决定独自回家,无法告诉母亲,也没有意识到要告诉外婆。

从镇小到家里,据说路程为3公里,沿马路到中途那个小卖部后,经桥渡河,折向一段蜿蜒的山脚路,最后才能到村口。夜虽不深,但在那时,出了镇街,就已经没有路灯了,偏又是阴天无月光,四周黑黢黢的,偶有一两户路边人家,窗户透出光线。马路两边都是开阔的,我并不害怕,直到过桥后,开始后悔为什么一定要回家了,但现在返回肯定要挨外婆骂,只好硬着头皮,打着手电筒,急速往前,仿佛一旦停下,跟在后面的鬼就要捉住我了。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的河流水声在好像近在耳畔,山上偶来几声虫鸣鸟叫,吓得我一阵哆嗦,据说就是在这段河里,淹死过那家的孩子,就是在前面那座山上,有好几个人说看见过鬼火,真是太不该在大晚上回家的。

身后的鬼,迫使我不断地加快步伐,让我比以往更快地到了家里。敲门入内,母亲嗔怒,责问我为何大晚上回家。我说是因为穿着波鞋太热了,她觉得难以置信,又问我是不是想吃剩下的几包干脆面,或者被外婆骂了。母亲没有穷根究底,只让我赶紧睡觉,明天早起会学校。直到现在,我还不清楚是什么促使我独自夜行,是令双脚发热的波鞋,充满诱惑的干脆面,抑或是对住在外婆家那个房间的恐惧呢?

不过,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天一大早,我穿上毛线鞋,带着两包干脆面,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2018-12-23(冬月十七),冬至,小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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