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杀幸存者写给所有人的备忘录

在提及自杀这一话题时,人们更倾向于关注识别并干预危机中的个体;又或是哀悼已经不幸离世的人。两者无疑都具有重要意义,但与此同时,我们常常忽略了处于中间地带的一小部分群体——那些试图自杀而最后活下来了的人。

主笔| Sam Dylan Finch

编译| 鹿鸣心理


十几岁的时候我自杀失败,然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两难境地——我找不到合适的支持或资源,因为大部分的支持和资源都是为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成员或存在自杀风险的个体提供的。

迷茫又孤独的时候,我找遍了各种网站,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告诉我:有时,自杀并不像我们所计划的那样;有时,我们活着是为了将自己的故事传递给更多人。

告别人世计划失败后的第二天,我如常去了学校,一切照旧,因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什么。


《亢奋》剧照


十多年后,随着各种公益项目的展开,越来越多的资源不断上线。作为一名幸存者,我很感恩,因为我知道在自杀失败后的心理调适过程中,后来的幸存者会拥有更一张更大、更结实的安全网。下面是5种可供参考的对待自杀幸存者的方式:

1. 停止自杀羞辱

我将曾经的自杀经历保密这么多年,部分原因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被告知,自杀是一个自私的决定。我很害怕如果我袒露出自己的过去,会受到来自他人的指指点点和主流社会的羞辱、批评,而不是同情。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停止羞辱那些企图自杀或已经自杀离世的人,无论是在网络上还是现实中。

很多时候,个体做出结束生命的决定并不是草草为之的——它也并不是性格缺陷的表现,而是长期存在的巨大痛苦的显化。

自杀幸存者要面临的是双重歧视——自杀未遂者的污名化标签,以及来自外界的各种关于心理疾病的猜疑。在大部分人眼里,我们不仅"自私",而且"有病",我们"情绪不稳",我们"精神错乱"——换句话说,我们一无是处。

要么假装幸存者不存在,要么给幸存者打上自私、病态的标签——这样的社会氛围最终只会让我们进入一个自杀循环的怪圈——如果感受到的社会氛围是压抑而沉默,并且处处暗示我们是低人一等的亚群体,可想而知幸存者再次试图自杀的概率会有多大。

2.不要把自杀当作一个禁忌话题

“自杀”这个词听起来确实有些骇人,然而,如果我们把自杀当作一个禁忌的话题,不仅会伤害那些可能有自杀倾向、需要帮助的人,还会伤害那些经历有过自杀尝试、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来谈论自杀的人——有统计数据显示,三分之一的自杀幸存者因为没能得到及时干预而在一年内再次自杀(NLH, 2020)。


《亢奋》剧照


不难想象,只有当我们围绕自杀和幸存这一话题的讨论氛围是健康而富有同理心的时候,幸存者才更有可能在需要帮助的时候寻求支持。

我当初的经历是发现自己还活着,但却无论如何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出自己的感受——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应该被拿出来讨论的话题。

如果那时候我感受到的氛围更安全一些,或者有人鼓励我敞开心扉,也许我就能更有效地应对这件事,也能更快地得到帮助。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忌讳,在第一次行动前我可能就会吐露出自杀的想法,之后的尝试可能也就不会发生。

面对幸存者,人们需要停止把对方的自杀经历和自杀念头当作禁忌,而应该鼓励相关的对话,帮助他们获取足够的安全感来谈论自己的经历,并在需要时寻求帮助。


3.不要过度简化幸存者的主观体验

我们中的一些因自己的自杀经历而受到创伤;也有些人对发生过的事没有特别的感觉;另一些人认为这是改变他们人生的经历;还有些人把这个经历看作是人生中一次糟糕的决定。有人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后悔,也有人一点也不后悔;还有人会在生活的不同时期——有时甚至是在一天的不同时刻——体验到前述的所有感受。

每一个自杀幸存者的主观体验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一种描述可以将其统一概括。所有幸存者的经历都是真实而鲜活的,在谈及自杀企图时,注意不要将这些经历一概而论,或过度简化幸存者的个人体验。要为幸存者提供支持,就应该先接受每个人经历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而不是仅仅关注那些符合自己预设标准的“高危人群”。

4. 耐心听完幸存者的故事

已经有一些幸存者勇敢地分享了自己的故事,或许你也曾经在网络上见到过,又或是在生活中作为被信赖的一方了解过某位幸存者的经历。在这样的情境中,你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让他们主导这个倾诉的过程。

我发现,当我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经历时,对方常常会有很多问题,却并不总是知道如何礼貌地表达这些疑惑。对此,我建议人们在幸存者分享自己的故事时,先耐心倾听。不要打断、不要质疑,也不要问一些冒犯性的问题。

让幸存者决定分享多少,何时分享,以及如何讲述他们的故事。

我知道自杀不是一个常被拿出来讨论的话题,所以当有亲历者愿意敞开心扉时,旁观者会有好奇心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那是他们为了自己或其他可能有着相似挣扎的人所讲的故事,而不是单纯为了满足谁的好奇心而自揭伤疤。

因此,如果有机会提问,一定要确保你提问的方式为对方留有余地,允许对方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选择不回答。有一点耐心和同理心,让他们感到安全、被认可和被尊重的环境中展露他们的过去。

5.意识到你身边可能就有幸存者

有时,我会被一些不了解我过去经历的熟人不经意间说的话刺痛,比如“不是吧?!如果这周六要回公司加班的话,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我们每一个人,作为整个社会的最小组成单元,首先需要意识到,每个社群或圈子里都可能有亲历了自杀的幸存者。即使并无恶意,那些玩笑似的言语也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涉及到自杀和死亡的话题时,多一点同理心——不仅因为这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关于自杀的调侃从来都不好笑,尤其是当这些玩笑话不是出自那些亲历过自杀的人之口的时候),还因为无关痛痒般地随意评论,实际上是对幸存者另一种形式的无视和边缘化。


正是因为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身边不存在自杀幸存者,所以人们才会说出一些在面对经历过自杀的人时,本来不会说的话。在几乎人人都可以被互联网触达的时代,自杀幸存者面临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隐微的冲击与冒犯(microaggressions)——因为在主流的社会脚本中,这个群体仿佛是不存在,或者只存在于某些特殊的社区中。人们在网络里或日常生活里对自杀随意发表评论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或者说是很少想到可能会有幸存者看到或听到这些话。以敏感、包容的态度讨论自杀话题,而不是用暗含歧视或羞辱的方式对此指指点点,才能为每个社区中的幸存者创造一种安全和被人理解的友好氛围。


最后的话

自杀和自杀失败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最糟糕的事情。我认为更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开口谈论它,而且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空间来进行这方面的谈话——这对当时的我造成了心理健康方面的沉重打击。如今,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知道有这样经历的远不止我一个人。世界上有太多被边缘化的自杀幸存者,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沉默地活在孤立无援的罪责感中。前面给出的清单仅仅只是一个开端,你可以为他们做的实际上远不止这5点,还有很多仅仅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比如在网上举报一条不甚友善的评论、顺手转发这篇文章——都可能让身边潜在的幸存者感受到更多的支持。

补充阅读:

1.杰米森.(2011). 生命逝如斯:揭开自杀的谜题 (一熙 译). 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

2. Finch, S, D.(2015). Why Aren’t We Talking About Suicide Attempt Survivors?Letsqueerthingsup.com

3.NLH. (2020). Suicideand suicidal behavior. Medline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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