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猫

小区里有若干野猫,它们分了好几个团伙,一个团伙有三四只,还有一些野猫单干,独来独往,任谁都不理,比如给我送鱼头的那只一个蓝眼珠一个黄眼珠的白猫。

以前来我家的野猫有五六只,它们都是单独来,从不结伙。它们或是在园子里找一块松软又暖和的地方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或是跳到院墙上看远处的光景,或是到连廊里喜滋滋地蹲着。

自打狗子寻欢移居院子,野猫就不来了,一是寻欢的样子着实丑陋凶恶,路过的泰迪见了它那张丑脸吓的哇哇哭着跑开,人类容易以貌取人,猫狗竟也是这样。二是寻欢看家护院忠于职守,就连飞来的蝴蝶都得咬跑了,一旦野猫靠近院子它便狂吠警告,曾有一只胆大妄为的进了院子,差点被生擒活捉。

春末的一个中午,阳光煦暖,寻欢在连廊趴着,脑袋冲外,像匍匐瞄准的战士,狗子天生就会站岗放哨,所以,寻欢在连廊趴着时总是头冲外以便随时出击。它时而仰面朝天,时而侧身而卧,眼睛一睁一闭地打着盹,时不时地打着哈欠。春光大好,适合恹恹欲睡。

狗盆里剩了一些狗粮,一只白身子黑尾巴的野猫闻味赶来,兴冲冲地跃上台阶,显然,它很为自己抢占先机而得意。正当它冲上平台,寻欢恰好仰面朝天地张着大嘴打哈欠,野猫的脑袋几乎撞到寻欢的大獠牙,野猫毫无思想准备,顿时魂飞魄散,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一转身没站稳,骨碌一下滚下台阶,但当它滚到第三步台阶便一蹬腿站稳,疾速跳出院子,消失在茫茫冬青丛里。这套动作很像体操里团身后滚翻360°,武侠小说常用“灵似狸猫,快似猿猴”形容高手的功夫,依我看,没有比猫更灵活的动物,大内高手也比不过。

寻欢也被突然出现的猫脑袋吓了一跳,它立刻蹬着小短腿费力地翻过小胖身子站起来,而野猫早已无影无踪,寻欢愣在那里如梦如幻,东瞅瞅西看看,啥都没有?!于是骨碌一下继续趴下,继续恹恹欲睡,寻欢总是这样:随时一惊一乍地醒来,又随时迷迷瞪瞪地睡去,完全不需要缓一缓,心理素质可真好。

消息传开,从此野猫们再也不敢贸然进院。但寻欢的狗粮很是诱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野猫们潜伏于冬青丛中暗中侦查等待时机,待寻欢进了窝鼾声如雷,野猫便蹑手蹑脚来吃狗粮,有时候寻欢会突然醒来,当寻欢摇摇晃晃地刚踏上台阶,野猫便嗖地一下跳出院子,从未被生擒活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如此。只要不在眼皮底下吃狗粮,寻欢从不在乎狗粮被谁吃掉,心态真好,当然,也可能是这条傻狗根本就不知道狗粮被偷吃过。我也有意多放一些狗粮,寻欢吃剩的狗粮总是一夜之间就被一扫而空,就连饭盆子周围都颗粒不剩。一则野猫有了饭吃,二则粮食没浪费,三则饭盆子周围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太英明了。

最近,我家附近来了三只野猫,它们是一伙儿的。

为首的是一只漂亮的狸花猫,有着一张圆圆的小包子脸,它圆圆亮亮的眼睛和团团绒绒的小圆脑袋总让我无端地想起一头卷发的小天使,据说它叫小春儿,它那婉转的声音,有着春风般的柔媚,真是名副其实,它是一只被弃养的猫。哎~!这么动人的小猫,怎么舍得丢弃呢。

还有一只是黑背黑尾白肚皮,黑眼白鼻子白嘴巴,这脸谱很像京剧《穆柯寨》里的焦赞,尤其那两撮钢针一样炸着的胡子,让人觉得它随时都会张开膀子“哇,呀~呀~呀~”地叫板!于是,它就叫焦赞啦。

还有一只是白肚皮的三花猫,后背是金色和黑色和深灰色,奇妙的是这三种颜色以几何图形排布着,排的别有用心高深莫测,简直就是一副出自上帝之手的抽象派油画,据说最贵的抽象派油画值三亿美元,就叫它三亿吧。

起初那五六只散兵游勇的野猫之所以来我家周围,一是有机会吃到香喷喷的狗粮,二是我家对面的房子没人住,屋檐下肥实的草丛挡风遮雨又隐蔽,我屋后还有排水沟也很隐蔽,这一带很适合居住。它们经常打架斗殴,常能听到吱吱哇哇的喊叫,好像谁都不服谁。

自打小春儿三亿焦赞它们仨来了,那五六只散兵游勇就不见了,有那么几天,常常听到许多猫同时吱吱哇哇地喊叫,一听就是大规模的严重斗殴。经过几场恶战,散兵游勇们全被驱逐,我家周围就只剩下小春儿它们仨,我家房前屋后以及西侧好大一片都被它们仨霸占,这三只年青的野猫匪气十足,骁勇的狠,过路的野猫常常挨打。

但这三只野猫从不进我家院子,也从不觊觎寻欢的狗粮,即使剩半盆,第二天还是原封不动。或许是因为寻欢看起来凶恶,血盆大口足以吞下整只猫;或许是寻欢见到猫靠近就狂吠警告,面对这种庞然大物它们不敢贸然侵略;或许它们只吃飞禽老鼠等鲜活山珍,根本不屑于人类做的狗粮,毕竟,按作战能力,它们制服得了任何小型动物。其实它们完全有能力进院子大摇大摆地吃狗粮,要是动真格的,寻欢根本不是他们仨的对手,寻欢连一个富贵(我的大黑猫)都对付不了,每次都被富贵挠的败下阵来,何况是三只取得过无数次胜利的猫。而且,我亲眼看到过它们仨去垃圾桶旁找吃的,可见并不是不屑于寻欢的狗粮。想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一支有纪律守规矩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队伍。也只有这样的队伍才能取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盗亦有道!

后楼的魏姐每天都给全小区的野猫做饭,专门的食谱,大米白面鱼虾蔬菜,营养很丰富,她每天晚上都要提一大袋子去各个餐点分发,还拿着凉开水给猫喝,我们小区的野猫个个眼明毛亮,没有呛呛毛瘦骨嶙峋的,也很少有去垃圾桶找食儿的。小春儿它们仨也在魏姐的喂养之列,它们总是潜伏在车底下等着魏姐送饭,吃饱喝足,一起离开。

有天晚上,到了饭点魏姐还没来,我恰好挖了狗粮喂寻欢,小春儿、三亿、焦赞它们仨同时一摆溜扒着院墙向院子里张望,一边张望一边叫,同时合叫,那声音柔和又凄婉,迫切又克制,分明是在祈求,是的,它们饿了。寻欢见猫居然敢扒着院墙,还敢斗胆喊叫,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顿时火冒三丈,饭都顾不上吃,一个猛子跳出连廊扑向院墙,暴跳如雷,大声呵斥,要不是有栏杆挡着,它一定会跳出去狠捶这三只猫,而这三只猫轻轻地跳到一边,继续一齐冲我叫着祈求着,根本没把寻欢放在眼里。一瞬间,一只狗和三只猫的声音像弘大的交响乐回荡在宁静的夜空,狗子保家卫国的忠诚和野猫盗亦有道的诚信就是这交响乐里最动人的旋律,这旋律就像那晚的星空,明亮清澈,温暖动人。

三只野猫祈求的叫声太凄凉了,越听越令人难过,它们太饿了,我连忙挖了一小戳子狗粮出去,寻欢见拿了它的狗粮更加气急败坏,嗓子都要吆喝哑了。我端着狗粮到对面的车后头,寻欢看不到,就不会生气了,我唤野猫们过来吃东西,它们渴望却又犹疑,它们跟我不熟,不知道我的用意,对猫来说,人类是天使也是恶魔,有些人以美食诱惑野猫,或投毒,或捕捉杀而食之,甚至捕而虐之,活活折磨死,凡此种种令人悲愤!它们的犹疑真让人悲叹,或者它们的爸爸妈妈就是这么死去的。终于,它们仨还是装着胆子过来了,我把猫粮倒在那里,它们渴望却又战战兢兢,不敢靠前,我连忙退到两米开外,两米是猫的安全距离。小春儿首当其冲扑过去,狼吞虎咽。见小春儿开吃三亿也凑了过去,小春儿低声“哈”地警告,三亿知趣地退到一边;焦赞也凑过去,也被哈退。就这样,三亿和焦赞眼巴巴地看着小春儿咯吱咯吱地恶吃,真可怜。我连忙把那一堆狗粮分成三小堆,于是,小春儿、三亿、焦赞每人一堆,同时咯吱咯吱,又香又甜。

我怀疑小春儿是它们的首领,有了东西得先享用,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有一天三亿先得到了狗粮,小春儿凑过去要吃,被三亿哈到一边,焦赞也哈过它俩,但它们有时候也共同吃一堆。总之,它们仨的规则是:谁先得到就是谁的,不分强弱,大家共同遵守。在吃狗粮这件事情上,它们仨文明、和谐,平等、公正、法治,诚信、友善,简直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

不得不说,小春儿三亿和焦赞这三只猫跟我太有缘份了,只喂了一次,它们便坚定不移地要当我的猫。之后,每天晚上我出来倒垃圾,它们仨会同时从车底下钻出来,喵喵喵地跟着我,然后我挖狗粮喂它们,看着它们吃完。没几天我就得到了它们的信任,它们吃狗粮时我可以近距离地摸它们,小春儿最讨人喜欢,小春儿常常停下来凑近了让我摸,脑袋顶着我的手掌,像富贵一样呼噜呼噜地表示幸福,小春儿毕竟被家养过,有见识,它最懂得如何跟人类表达情谊,三亿和焦赞只是心甘情愿地被抚摸,但它俩不会主动凑过来。它们仨的毛又厚又硬,像毛衣,显得皮糙肉厚;而富贵的毛柔软又顺滑,像羊绒衫,显得细皮嫩肉,富贵没有在恶劣的环境里生活过,更没忍饥挨饿。

听说狗粮不适合给猫吃,而且狗粮太贵,于是,我给它们仨买了便宜一点的猫粮,跟狗粮一个牌子,大厂家的,安全可靠。它们很喜欢,看起来比狗粮还好吃。

今晚有雨,一直不停,我开了门,坐在连廊下听雨,我的连廊是玻璃顶的,我喜欢雨滴落到顶棚的声音,也喜欢看雨水汇集到廊檐落下,我觉得这很王维,因为我常常会有“渭城朝雨浥轻尘”的心境,王维会有猫吗?而这样的雨夜小春儿它们仨会去哪里躲雨呢?正这么想着,小春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三亿和焦赞的声音,接着它们仨到了门口。下了一天雨它们仨一定没吃东西,要不是饿极了,哪能淋着雨来找我。我连忙挖了一小桶猫粮打着伞出去,找了车旁边地势略高不存水的一个地方,把猫粮分了三堆,蹲下来给它们打着伞,它们仨吃的很愉快,三亿最先吃饱,今天竟主动凑过来,脸腮蹭我的手,我仔细看了,三亿后背和脖子的连接处竟是一个黑色的正方形,简直暗藏玄机,太奇妙了!上帝的这幅抽象画岂止三亿!

它们仨吃饱了,纷纷躲到了车底下,车底下是干的,是个好地方。我站起来回家,而它们仨竟跟着我到了门口,我进门它们便停住了,蹲在一起看着我走进连廊,对我叫了几声,仿佛是道别说晚安,然后转身消失在茫茫雨夜。

我仅仅喂了野猫一把猫粮,而天生怕水的野猫竟忍着恐惧淋着雨护送我回家。它们简单,绝想不到这是忠义之举;它们单纯,也想不到这是感恩之心;就像那年冬天给我送鱼头的野猫,它也不知道自己是知恩图报。

我们常常以“禽兽不如”形容一个人的恶劣,照这么看,有相当一部分人确实不如像我家野猫这样的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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