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军团的小哥

初见这哥们,有些出乎我意料。个头不高,顶多165上下,并无想象中的挺拔;身板也不够壮硕,甚至略显消瘦;说话细声细语,十二分的客气——总之,很难看出是个在这么特殊的部门当了9年兵的人。

法国外籍军团——一个离我很遥远的名词。认识他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法国有这样一个外国人群体,更没想到会遇到一位真正的中国来的“雇佣军”。虽然这个专门雇佣外籍志愿兵的部队里,有来自130个不同国家的士兵,也不乏从中国来应征的人。

据说能在这儿当兵是很多中国人的梦想。有的是因为在纪录片里看到了那些骁勇善战的特种兵的身影而心生向往,有的是为了这个号称全世界最牛的外籍军团的名号和荣誉,有的是因为对法国这片土地的憧憬...所以尽管面对着语言门槛,超严苛的体能测试,还有低至5%的录取率,都不能阻止每年来法国本土报名的中国青年。

但小哥却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那都是网上吹出来的,都是虚的。大多来的都是为了一纸居留证,一个法国国籍”。他说话直白,没有丝毫遮掩。

“待了九年,成了这个样子。我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离开军队。”

小哥患了抑郁症。这次找我,也是为看心理医生,我陪同翻译。可其实整个咨询过程我都没太插上话,只是偶尔在他不能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转述下医生的话。

其实这个小哥“会点儿法语”,这是他的原话。可是在我看来实在谦虚了,明明可以无障碍交流。但我可以理解他的过谦,因为再看似的“无障碍”,在其他以法语为官方语言或第二外语的美洲、非洲战友面前,也不过是“半瓶水晃荡”的状态。

不光语言,还有体能。外籍军团的训练是出名的严苛,新兵训练时期就有很多人受不了走人了。军队的合同是五年制的,前一年可以无限制离开,但之后再走就是逃兵了。可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在重压之下以身试法。

“亚洲士兵因为身体瘦弱在军营被人数众多的非洲、美洲士兵欺负的事情很常见。铺床叠被这些“小事”不谈,冬天大半夜被脱光在军营罚站也听说过”。看到小哥这样的身板,我不禁为他担心,这如何拼得过欧非那些肌肉结块的彪形大汉。

不过小哥说他是电报兵,平时做电脑和通信。这让我为他松了口气。

“那是不是会轻松点儿?”我问。

“也就是没那么危险,训练都一样的。”他总是很简洁。

我没追问下去,想到他对医生说的军营的压力,吃不好睡不好,总有人威胁要杀了他。我知道这不会是他愿意回想的一段经历。

小哥驻扎马赛,这次专门开车跑到巴黎来看心理医生,只因信不过他们的军医。“他们都很狡猾,想着法儿让你多干活”,他忿忿地说。

其实他这次看病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得到一个医生证明,证明他不适合再在军队待下去。他告诉我说一刻也不愿多待了,“就我离开的这两天,他们一直给我发信息让我回去。他们一直逼我。”

最后这位法国医生同意给他开四天的病假证明,并且写一封信给他们的军医,还附上自己的诊断结果。医生解释说,他们会重新找你聊天,你只要把我讲的话重新说一遍,他们就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让你休假。

小哥请求医生再多开几天的假,事实上他希望可以不通过军医而一直留在巴黎治疗。但医生说这不可能,他必须确保自己的专业度,何况军医的程序是一定要走的,因为他们的权利更大。最后不忘劝慰小哥,越早和他们沟通越早自由。

听到这儿,我都觉得这个法国医生未免太天真乐观,我不认为军医会轻易放手。

这个结论也明显让小哥很绝望。等医生写信的过程中,他一直双手抱头,不停叹气。我问他,等你回去,万一他们不接受这个医生的诊断,你还有机会离开军营吗?他说当然能。我本心中一喜,但他接着说“只是别给我拿枪,不然我上去就直接开枪”。

他讲的斩钉截铁,我希望不是真的,但他长久以来的压抑和愤懑显露无疑。之前问他能适应军队的生活吗?他说,有什么可适应的,军队不是过家家,哪容得你选。学会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

会诊结束离开的时候,他谢谢我的帮助还问需不需要他开车送我回去。我赶紧说不用客气,我觉得没能帮到什么。他说不会,因为上次来就有好多词不懂,这次有我在好多了。

最后我祝他一切顺利,愿他能早日离开军营来巴黎。

“这边好吃好玩的这么多,光看着都会开心啦。”想到他之前说军营的枯燥日子,我觉得这边热闹的环境和人声会让他好很多。

他说昨天刚去吃了个火锅,味道还不错,下次再来发掘下其他好东西。

法国九年,他还没有好好逛过巴黎。

分别时,我在心里默默祝福,若有机会再见,希望那时的他已重拾自由,能玩转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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