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期(十八)

星期六。天还没亮,也不会亮,因为乌云盖天,天要下雨。黑夜的魔爪一直伸到白天,似乎要将其吞噬。屋里,本来就很暗,现在更暗。

达明比澎湃先起床,这是一种生活惯性。

姆照例在煮早餐,在狭窄的厨房,在阴暗中。没有开灯,节俭,朴素。

“姆。”这是澎湃每朝起床说的第一个字。睡眼惺忪。

“喂。”姆应了一声。

“morning。”这是澎湃每朝起床跟达明说的第一句话。

“morning。”达明回应。

洗刷,在冲凉房,在大镜子前。

冲凉房与厨房之间,隔着一扇红漆木门。厨房与客房之间的墙,有一个方形缺口。

澎湃睡客房,三面砖墙,一面木板,木板有木门。斗室内:一窗、一桌、一椅、一柜、一床。窗外是后院,有杨桃树。

两人边看电视边吃早餐,站着。“小狗”坐着,望着他们的早餐。电视播着凤凰台的《媒体大拼盘》,然后是《华人虎报》。

每见黑暗现象,澎湃总言:“一切归于教育!”今日见名牌大学生用微波炉蒸小狗的新闻,达明抢先评论:“这些都归根于教育!”

澎湃笑道:“对!”

平时,达明催澎湃:“喂,老兄,迟到了,快点。”或:“Are you OK?”

今日,澎湃催达明:“喂,老兄,迟到了,快点。”和:“Are you OK?”

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这是他们每天上学的情形。

他们打着一把大伞,大可遮天。澎湃开玩笑:“这伞放在教室,可顶到天花板!”

自今起,高职班周六也要上课——自修。

澎湃的自修是真正的自修。其他人的自修却是闲聊与睡觉。用功的,屈指可数——两位女生。他们在讨论午后与明天的节目。有的在谈情说爱。

澎湃摇头慨叹:好一班纨绔子弟!何等庸俗的价值观!何等奢侈糜烂的生活!

男生中,有的还带了BB机和手机,极尽炫耀之能事。

澎湃明白,谈恋爱的确需要资本——奢华的物质——令女孩春心荡漾的武器。他没有,所以,只能在精神上寻求另一种富裕——虽然女孩对这种富裕不屑一顾。但他相信,精神富翁能得到所有人的尊敬。他追求的就是这种精神上的富足,这种富足能够令他无惧一切风雨甚至傲视群雄。

他埋首于《诗意的精神——黑格尔哲学概略》,如痴如醉。他深深地拜服于黑格尔的思想之下,对其敬佩万分。他决定深入研究黑格尔的哲学,购买他的著作。他就像中学时代的黑格尔:少年老成、质朴无华、谨小慎微、安分守己、老气横秋。黑格尔有他最尊敬的老师——勒夫勒尔,他也有他最尊敬的老师——黄炎光。较之黑格尔,澎湃是不幸的。因为他所在的国家,没有文科中学。更不幸的是,他不能上大学,不能考北大。

他唯一的兴趣就是阅读——总是沉浸在那些让人望而却步的艰深晦涩的大部头著作中。当然,他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读者。他对读过的文章都会进行一番思考,含英咀华,融会贯通。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活跃在民国时期的文人雅士,尤其是鲁迅先生。他认为,研究一门学问,必须先研究其发展史。

在这里,在这末期,他拼命获取的,不仅是知识,还有智慧。

他认为,知识和智慧是这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它们能够带来健康和财富,以及,幸福。人类的竞争,归根到底是知识和智慧的竞争。金钱、权力和名气,只不过是它们的附属品。

中午,澎湃坐在达明的电脑前,边听《迷雾森林》边看《挪威的森林》。文学与音乐相结合,美妙绝伦!澎湃的心跳随音乐和故事的变化而变化。

这是一个患了精神病的世界,一个庸俗愚昧的世界。无奈,真理被权威囚禁在囹圄中。有的真理甚至被扼杀!凡是不按规律办事者,必遭客观规律惩罚。实权如果掌握在昏庸无能的统治者手中,这个国家必定遭殃。教育,可谓整个社会的精神支柱。教育的失当,便是社会的不幸。现在的学生,都是盲目追求高分数的学习机器——追求高学历的奴隶。有文凭便是有学识;高学历便是高素质。这就是这个社会的通病之源。学生为钱读书,老师为钱教书,学校为钱办学。许多学校都是趁着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圣贤书”而疯狂地向学生进行大刀阔斧的搜掠和剥削。麻木不仁的书呆子哪里会怀疑?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放学后,澎湃到阅览室,看《传记文学》和《诗刊》。他在阅读时,珍华走过来,小声问:“澎湃,在看什么书啊?”

“喂,珍华。”澎湃微微笑,合上书,让她看书名。

“传记文学?”她又看见他另外一半书:“诗意的精神?”然后,她想打开他的笔记本。

澎湃马上按住,干笑道:“这是一本作品——一本正在进行时的小说。”

“哦,正在进行时。”说罢便离开,找她要找的杂志。

他看《诗刊》时,专挑抽象的、跳跃性比较大的现代诗。曾经,他非常喜欢徐志摩式抒情诗,如今,他更喜欢海子式朦胧诗。

离开图书馆时,他发现忘记带新买的笔记本。此时,图书室已经关门。怎么办?好像不在那里。难道在教室?但愿在教室。于是,他朝教室走去。

快到教室时,他看见宝瑜在他的教室前和一个女生在谈话。当他走近时,她便离开了。他想叫她,但她已走远。

走进教室,翻翻抽屉,谢天谢地——笔记本在!他松了一口气。

他如释重负地漫步在纷纷扬扬的小雨中。雨点轻轻飘落,吻其衣襟,脸颊。

晚上,房间,灯下,二人,促膝,学习,谈笑。

鹤山电台,情歌,静,少年文摘,黑格尔。

周日。细雨如丝,淅淅沥沥。有点冷。二人打伞上学。

澎湃的教室还未有人。他独自静坐,读《诗意的精神》。不知上课,不知下课。上课和下课,都有闹铃通知。时间飞逝,悄悄地。

窗外,灰色的天空,黑沉沉的乌云,斜风细雨。大大小小的花圃里,绿意盎然。庄严的图书馆在畅快地淴浴——智慧之神将智慧圣水洒在其上。湿漉漉的地面上,开着朵朵白花。雨势时强时弱,整个世界在千丝万缕中获得清白。

教室里开着灯,十分安静。只有四位女生,和一位多愁善感的男生。

雨天最容易引起回忆和思念。雨,如诗,如歌,如梦。

晚饭后,达明房间,澎湃在看书,达明在查找电脑故障的原因——最后宣布失败。

澎湃的母亲来电(通过达明家的固话),说三弟死性不改,恶贯满盈。她叫他写信给三弟,用他的思想来教育这令人担忧的初中生。

澎湃放下电话后心情沉重:三弟到游戏室打机被叔发现;堂上睡觉被老师批评——他一向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为何会这样?难道是受环境影响?

他看书看到恹恹欲睡,却不断提醒自己要打醒十二分精神,继续争分夺秒。但最后还是被睡魔打败,倒在床上。——他不用听课,不用做作业,不用考试,为什么还要这样勤奋?

因为时日无多!免费借阅人文巨著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且,人,应该不断充实自我,完善自我,方能成就大业。生有涯而知无涯,要想获得自己想要的知识量,就要与时间赛跑!上天虽然阻止他读大学,但不能阻止他自学。

日新月异的科技真能带给人民幸福?富裕就幸福吗?No!全人类的幸福都应从精神上寻获!为什么人类的教育不先从伦理学开始?诸素质中,道德最重要。教育可以改造全人类。思想觉悟的提高,有赖于教育的进步。因此,要实现共产主义,先搞好教育!没有道德教育便没有素质教育。没有素质教育便没有共产主义。在一个把应试教育作为教育的全部内容的国度里,要实现共产主义,无异于天方夜谭。

你可能感兴趣的:(末期(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