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天空
男人在一起聊女人,女人在一堆说男人。农村的日子就这样,说着说着,日头就偏了西,男人和女人就抱在一起。
每当桂花出现时,几个嫂子聊男人就更带劲了。无非是些男人有钱变了坏,背着糟糠妻在外养小三,该遭天打五雷劈,而且总是着重强调那些在外当钢筋带班的,别看着平日邋里邋遢,浑身铁锈味,可受不了女人的脂粉味,抽不了几下鼻子,就迷糊了。
“你说是不是,桂花。可要当心这些在家围着老婆转,在外拥着野花眠的狗种。”
桂花一边听,一边微微笑着,并不搭言,往往没听上几句,就匆匆地奔向畈地或菜园,忙上一整天。
一些嫂子盯着她的背影,嘴一撇,“真是个大木头,这么苦心巴力为了谁呢。男人在外给野女人买条裤衩,都顶上她忙个十天半个月。”“是哟,不过,也没啥说的,她忙来忙去,也还是为了自家人呢。”
“就是就是,那裤衩再怎么穿,也轮不到你身上。”
“那可不一定,我抹点粉,洒点香水,国文也会像猫一样拢过来。”
国文是桂花的男人,是个钢筋工,在外带着班。他嘴巴甜,舍得花钱,很讨老板的欢心。每一年,别的领班没活干在家歇伏时,她男人的活总是干不完。男人很忙,很少回家。那些在工地上干活的村民,一回来就说她男人有本事,今年又挣了大钱。
说着说着,到最后,总会露出一些捉摸不定的微笑,“不过,国文呢,来的大,去的也大。应该也剩不了多少钱。”说音未落,互相咬起耳朵来。
确实,国文没怎么汇钱回来,有时甚至从家里带钱出去。按他的说法是,交际广,圈子大,多撒些网,值。说不定哪天捞个大鱼回来,好几年都吃不完。
桂花结婚前在广东的厂里待过两年,对工地上的事不熟悉,既然帮不上忙,也就懒得过问,只安心安意在家带儿子,种些庄稼。
这一两年来,的确有不少人在她耳边吹过风,说国文在外花了肠子,让她留点心,或者劝她干脆也去武汉,让娃在那边读书。国文的钱不养自己的女人和娃,养谁呢。她总是不置可否,一直以来,国文还象原来的样子,一回到家,拿起锄头就下地,担起马桶就撒粪。她淘米切菜时,他就窝在灶台下面给她添火,火光中的那张脸,还是那样温暖。
他不走东走西,顶多带着儿子上趟街,买些玩具或零食,其余的时间,桂花在哪,他的哪。到了晚上,他也不去打牌,洗漱干净后,偎着桂花就上了床。尽管在外长期干体力活,尽管四十的男人不如狗,但国文依旧表现优秀,桂花很满足。
听到别人善意的提醒,桂花心里总是想,不会吧,我的国文没变呢,还不是跟从前一样。跟国文在广东谈那两年,国文也一直细腻,将她捧在手心里。惟一让她有点反感的是,他那方面的要求太频繁了,以至于她多次流产。
不过,幸运的是,婚后第三个年头,她们还是存住了一个儿子。虽然医生说桂花再也怀不上了,但儿子很健康,国文在外一直很努力,总想多赚钱,给儿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该知足呢。
国文是她捡的宝,儿子更是上天送给她的宝。儿子像国文,浓眉大眼,乖巧懂事。桂花像栽花一样,小心地呵护着他。
每次暑假,桂花想带儿子去国文那儿玩玩。一来可以让儿子开开眼界,二来可以让他们父子关系更亲密,三来此时别人都带孩子去父亲或母亲那儿去了,四来桂花想去改善一下国文的生活。
可无论怎么说,国文总不让她娘俩去。国文在那边说,一来城市太大,车辆太多,外面不安全,二来天气太热,哪儿都像蒸笼,小孩难受,三来工地太脏太乱,生活太差,四来自己太忙,没多少时间陪她们。
因此,一年一年,桂花只知道国文在工地上干,在省城的工地上干,具体在哪儿住,在哪儿吃一概不知。
入秋以来,很多学生感冒了。虽然桂花让儿子及时添了衣,隔天还送些炖肉给儿子,可儿子还是让病缠上了。
将儿子接了回来,在镇上医院挂针吃药一个星期,儿子依旧咳嗽得眼泪汪汪,竟转成了支气管炎。
左邻右舍劝她不要大意,儿子是大事,赶紧上省城的儿童医院看看,那是全国有名的儿童医院,争取一下诊断根。
“反正国文在那儿,去也有落脚的地方,正好也该关心一下他呢。”
桂花给国文打了电话,国文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桂花带着儿子匆匆赶往省城。国文在车站接了她们,回到住处时,已是半下午了。
让桂花意外的是,国文的住处并不在工地的工棚上,而是在一处小区的二楼,一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卫生间。里面有灶台,有洗衣机,有电视,有沙发,还有一张大床,透着浓浓的烟火气。
国文陪着笑脸说同事借给他们住的。“亏我平时打点得好,算是给我面子,也念你们第一次来。你不知道,这同事平时抠门得很。哎,这屋里的东西可莫乱动,有许多是同事没来得及收拾的。”
看来,国文还真算有本事,居然能借来这么漂亮的房子住。这一夜,虽然儿子依旧咳得像破锣,虽然国文说有事很晚才回来,虽然那张大床上隐隐传来一些别人的脂粉气,但桂花睡得很踏实。
不愧是有名大医院,无论服务还是诊断,都让人舒服。儿子的咳嗽很快止住了,饭量也大起来。医生也体贴,看到是农村过来的,住了一个星期后,开了一些药,建议出院。服药巩固三个月后,再来复查一下就行。
很快就办了出院手续,费用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回到出租屋后,国文又去忙了。桂花心情很好,就想着将房子收拾一下。虽然她们在这儿没睡几夜,虽然也没开过伙,但总归算住过了,起码地上留下过脚印,床上留下过体味,不收拾一下,说不过去。
厨房,卫生间,就是仔细擦过一遍,东西并没挪位置。女人爱整理床铺,桂花也一样,她掀开床单,棉絮,准备重新铺一下。刚抖开一个角,桂花愣住了。
紧贴着床板,她看到两张照片。一张是国文的,穿着一套得体的深蓝色西装,神情专注,不知看着谁,显得成熟而稳重。这套西装,自桂花与国文恋爱时起,从没见他穿过。看这张照片,显然是这一两年照的。
另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的,女人挑染着紫色的头发,脸色白得发腻,一张猩红的嘴向前嘟着,做作出一副受宠的样子。
分明快四十岁了,还装作出二十来岁的嫩,呸,想不到还是个骚货,怪不得每次回来穿得花里胡哨。原来是靠卖的呢。
桂花捏照片的手剧烈地抖起来,终于还是没忍住,哗啦啦,将照片撕得粉碎,吹到地上,用脚跺上几跺,再默默地扫进垃圾桶,跟着进入的,还有她的泪。
桂花回到床边,象掉了魂。那照片的旁边,舒展着一条粉色的女式内裤,那牌子在电视上见过,桂花用指尖触了触,很棉柔。她还是快速缩了回来,象触着一条冰冷的蛇。
她掏出手机,问国文什么时候回来,国文那边很吵,大声嚷着工期很紧,快验收了,今天就不过去了。“楼下有许多餐馆,有两家味道不错,你带着儿子去吃一顿大餐。莫心疼钱,我在挣。吃完早点睡,不用收拾房子,那是铁哥们。明早你们自己回去吧,全程高速,两个小时的事。”
国文话说完了,那边依旧很吵。桂花默默挂上了电话。
儿子在客厅里勾着头,恨不得钻进电视里。
晚上国文没回,早上国文没来。桂花也没作指望,现在交通真是便捷,两个小时就回家了。
一进村子,许多女人就围拢来,问儿子病好了没有,问桂花买新衣服没有,问国文带她们去哪儿逛了。
还有人将她拉到一边,悄悄问她,国文是不是天天陪着她,他现在应该有空呢。
不知谁听到了,跟着嚷起来,“国文这几天应该真空着呢,天天陪你,该你爽死啦。”
人群轰地一声,笑得很夸张。
桂花脸上挤着笑,只顾着点头,什么都没说出来,急急地钻出人群。走了许久,感觉背上还凉嗖嗖的。
来到门前,刚一抬头,她的心又一冷。门前的竹杆上晾着一条女式内裤,电视上的那个牌子,黑色的,很棉柔。
桂花拉了下儿子,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哟,嫂子回来啦,难得去一次,怎么不多在哥那儿住住。老天保佑,侄儿没事吧。”
桂花的腿颤栗起来,缓缓转过身来。面前站着她的弟媳,一个寡妇,为了守住两间房子,一直没再找人,只在外面浪着。
“嫂子有什么口信捎给哥哥么,我明天去省城。”
桂花咳了一声,呸地吐出一口痰,那痰中有咬破嘴唇渗出的血。她抬起眼,盯着那张脸。那张脸脸色白得发腻,猩红的嘴嘟着,挑染着紫色的头发,故意装出一种纯情的嫩来。
桂花忽然笑了,很不屑。这张脸被我撕碎了,还跺了几脚,早丢进垃圾桶啦。
这还是什么脸呢,桂花一头钻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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