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昆曲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文化部也为昆曲制定了“保护、继承、创新、发展”的八字方针。
众所周知,昆曲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戏剧形态,它发源于元朝末年的苏州府昆山地区,至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
昆曲的唱腔清柔婉转,优美动听,融合了唱、念、做、打等形式于一体,通过手、眼、身、法、步等表演技能,来塑造人物形象, 涌现了明清传奇的创作流派和大批出色的名家名剧,成为戏曲舞台上的经典作品。
2001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昆曲艺术是人类精神文化的宝贵遗产,这是对昆曲艺术价值的充分肯定;但也同时指出了现今的昆曲观众越来越少、濒临衰 亡急需抢救保护的现状。
时代在变化,观众的审美也在变化,如何使昆曲这门古老的戏曲艺术焕发时代的青春?
有人建议把舞台形式全方位复古到几百年前样式,但这种做法会使昆曲的表演陈旧化,与当代观众的审美要求不合拍;
也有人建议运用现代科技手段,用时髦的舞台装置去吸引观众,这种做法丢弃了戏曲的本体美学,观众也感觉不到戏曲带来的美感,同样不是振兴昆曲的良策。
就在昆曲两难之时,2004年由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策划和制作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在很短的时间内在两岸演出近百场,掀起了一阵“昆曲热”。
有人为之叫好,也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和批评,引发了人们对如何传承和发展经典的讨论。
从汤显祖“至情版”到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经历了怎样的转变过程?它的重构与解读对昆曲的经典传承又有有哪些启示?
青春版《牡丹亭》并不仅仅是因为演员年青,而是牢牢抓住舞台表演的传统美这个核心。它通过编导、舞美、音乐等舞台整体美的有机配合,使古雅的昆剧艺术与现代气息相辅相成,准确地找到了“传统”与“时代”之间的契合点。
“青春版” 《牡丹亭》从诞生之日起,接受了国内外几百场演出的考验,赢得了老、中、青观众的盛赞,可以说是一个创举。
汤显祖的《牡丹亭》以传奇小说 《杜丽娘慕色还魂记》为蓝本,以杜丽娘“慕色而亡,死而复生”的还魂故事为梗概。这种还魂故事,在我国民间传说和民间文学中十分常见。
受佛教轮回思想的影响,古代人普遍认为人有前世、今世和来世三个世界,三者之间具有因果关系。前世的行为是今世的因,今世的行为会导致来世的果.。
加上古人相信人受制于天地,但人可与天地通。当然为了实现某个目标,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做出常人所不能的举动,天地会出面帮助人实现愿望。
汤显祖是如何将一个传奇故事建构成经典的呢?如果汤显祖仅仅照搬或模仿民间的“还魂”故事,那《牡丹亭》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还魂”故事而已。
汤显祖在继承“还魂”故事的同时,赋予了这个故事给人的理想色彩,通过移情于故事之中,使《牡丹亭》反映了汤显祖的“至情”理想。
汤显祖想要表达的“情”,较男女之爱要深广得多,含义也丰富得多。
杜丽娘有句唱词唱道:“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就是汤显祖对“情”的最贴切解释。在他看来,顺乎人性的天然之道,人饥得食、病得医、男女得婚配,就是合乎人性的真情。
《牡丹亭》并非单纯鼓吹反礼教和质疑“理教”,而是揭示了人的最深的痛苦和人的最高价值,把“情深、情至、情真”当作最个人化、最根本的价值,所有的礼教、政治、理、道,都以这个“情”为根本。
《牡丹亭》原著有55折,“青春版”将其浓缩为27折。在剧本的修改过程中,白先勇充分考虑到传统表演的价值。
在保留传统的同时,很好地找到内容上的调整与传统的保留之间的契合点,抓住原著的主题,结构上围绕着“一人一事” 进行有机的剪裁、串联、重组。还做到情节铺设顺畅,人物性格鲜明。
既新颖又合理的舞台形式,使汤显祖这部伟大作品所蕴含的人性、文化、生命境界得到高度发挥。
青春版《牡丹亭》之所以能取得成功,主要表现在继承与创新的关系得到了和谐的结合。白先勇对汤显祖的原著进行整理而不是改编,从原著五十五折中精选出二十七折。
在继承的基础上,只删不改,将主题定为“梦中情”、“人鬼情”、“人间情”,以“情”字作为主线,贯彻始终。
在唱腔方面,青春版《牡丹亭》也继承了汤显祖的原谱,而不是重新作曲。
为了显示剧情的时代背景,适当选录反映宋、金争战的戏,如《虏谍》、《淮警》、《折寇》等,既勾出了戏剧矛盾的副线,又拓展了大花脸和小花脸等角色的表演空间。
在舞台造型和舞美设计上,青春版《牡丹亭》没有按照“一桌二椅”的传统方式来处理。
因为那样不足以展示现代剧场的时尚气势,难以适应新生代观众的审美意识和鉴赏需求。如果完全采用现代科技手段去大制作、大包装,又冲击了传统观众的思维定势。
白先勇斟酌再三,决定在“古典为体,现代为用”的原则下,在舞台装置、服饰道具、舞蹈技法、书画布景、灯光设计等方面有所革新。
既保持写意、抒情、象征的传统意境,又放手打造古典与现代相互交融的舞台场面。使得青春版《牡丹亭》气象一新,获得了满堂喝彩。
“青春版”的成功,与年青演员特有的神韵和创新精神是分不开的。在“游园”的梦境中,杜丽娘与柳梦梅相遇时,柳梦梅用水袖对杜丽娘托袖,两人背对背的通过正反转身的“推磨”和多种反抄等身段,构建了一种梦中朦胧的意境,更容易被现代年轻人所接受。
这出戏对精致美的追求可以说达到了极致,甚至在头面的装饰上,也能让人感到审美品味。
杜丽娘的头饰简约,点缀疏稀,花色清雅,体现审美的高格调,很好地找到传统与当代审美的结合点。这些细微之处的处理,都体现了昆曲变革的决心。
“青春版”成功的最大之处是遵从了戏曲舞台艺术最基本的审美原则,追求用至美的表演艺术塑造人物形象。
白先勇在接受访谈中承认青春版 《牡丹亭》源于自己对中华传统文化衰微的焦虑和对文化复兴、创新的使命感。
之所以选择昆曲作为切入点,是想通过昆曲这门古老的艺术,将整个中国文化的断层弥补起来,让全世界的中国人产生文化认同。
青春版《牡丹亭》自台北首演大获成功后,短短一年时间,在不同地区上演了一百五十余场,观众累计超过了二十二万人次。
很多年轻观众看过后表示,这个戏讲的就是年轻人的青春爱情故事,选用的演员主要也是年轻人,就是特地为年轻人创作的、兼具传统和现代气息、演给年轻人看的经典。
昆曲己有五百年的历史,一度成为我们的国剧。青春版把传统的、精髓的表演方面的东西留了下来,又赋予它现代的、青春的面貌。
对于很多初次接触昆曲的年轻观众来说,青春版《牡丹亭》给他们的第一印是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演员绚丽多彩的服装,花神摇曳生姿的舞蹈,灯光和布景变换产生的奇异效果,甚至舞台上写着“牡丹亭”三个大字的彩屏,都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许多青年观众被中国式的美给震撼了,他们发现原来中国的古典文化这么美,这种美经昆曲的方式表现出来,它引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产生的剧场震撼力,让许多年轻人从失落的民族美学中重拾了自信。
白先勇对《牡丹亭》的解读和重构,与汤显祖的原著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体现了历史与现实的关联。
汤显祖以“至情”反理学、解放人性的理想是通过他“意趣神色”的编剧理念来执行的;白先勇文化创新的理想,是通过展示“青春、美”的理念和现代文化包装与传播手段来实现的。他们的理想都迎合了时代的潮流。
汤显祖的“至情”与晚明的启蒙思潮相呼应,白先勇复兴传统文化的理想则与当前蓬勃发展的文化经济热潮相激荡。
青春版《牡丹亭》告诉每一个关心传统文化的中国人: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昆曲,在“保护为主、抢救第一”的同时,必须推陈出新、传承发展。
昆曲不应沦为博物馆艺术,而应该是与时俱进的、生生不息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