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往事

信阳农专是一所鲜有人知的高等专科学校,跟全国几百个地级市都会有的那种籍籍无名的大学一样,它同样在近些年有了新建的校区。

据我所知,那是在8年前,新校区附近有一处建筑工地,少强在那个工地打暑假工,那时他刚读完大一,在江西的一所民办学校,念本科,日语专业,那还是它复读一年考上的。

可能由于时间少的缘故,我还没有感受到读了大学之后的他有何变化,只是在电话里听他说在工地干活,浇混凝土或者扎钢筋,总之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感到惊愕不已。

他听我说不想上学了,我在陕西的一所民办学校读大专,也是大一,一方面是我觉得缴纳学费吃力,一方面是觉得没什么念头。他鼓励我,又像是在为自己拉拢战友,对我说:“咱们几个没一个上大学的,赵玉,老电。你要是也不上了,我一个上大学没啥意思了。”我心里有些感动,这感动仿佛是在说:“啊,我去上学,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另一个朋友啊,这样仿佛有了一点情感羁绊,去上学,变成了不是那么没有温度的一件事”

他又补充道:“你去吧,我到时候给你打过去”。这是我给他打电话的正事,借钱。我打算去广东打暑假工,挣学费,或者说挣钱,如果不上学了的话。我只有车费,去了身无分文,很难办。他说过几天就可以结工资,让我放心去,到时候给我打钱。

我就这样怀揣几十块钱出发了,本来想去惠州,但是坐过了站,到深圳西下车,下大雨,我背着书包淋着雨,除了火车站那个铁皮遮盖着的长廊,又过了一个立交桥,就算是到了南山区。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活着完全是靠想象力活着的,对19岁的我来说,“世界是一个迷宫,我一无所知,但我是个游侠,要来闯它一闯,有美人,也有江湖儿女。”

找工作的经验我是有,由于下雨,我也走不远,就在火车站出口的那条大街,沿着沿街商铺走着,一方面躲雨,一方面想寻找是否有店面要干活的小工。销售员之类。

我搭上话的第一个人是一位小哥,可能比我大几岁,热情而乐于沟通,在一家手机专卖店,不过那里并不招工,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了真功夫快餐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觉得那个品牌的LOGO很像李小龙,我觉得那就是李小龙吧。

在转角处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其实具体说什么已经忘记了,可能骗我妈说:“我已经跟同学接上头了”。又或者说“我已经找到活了,你不要担心我,我走南闯北的你还不知道吗”。

接着雨已经听了,我过了斑马线,去了对面,一家夜总会,门口贴着招聘告示,要夜场服务生,我进去了,当时虽然是下午,但外面是晾着,沿着楼梯往下,进了那个夜总会,在负一层,前台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短发女人在那坐着,我说明来意,她给乐我一张信息登记表,我瞄了一眼她,神情粗糙,眼角一块暗红色胎记,真让我害怕,我填了一半就跑了出来。

我不敢在里面做工,这恐惧也来自于想象,可能是古惑仔电影里的黑帮故事,让我觉得夜总会里都是法外之徒,是大哥大和大姐大们活动的地方,毒品、暴力、可能还有刀光剑影。

出来以后感觉天又暗了一层,不安感也厚重一分,怎么办?得快点找个容身之所,然后我看到一个中式餐厅,木质矩形牌匾上写着“土土堃”,主打湖南菜。

我就在这家餐厅找到了栖身之处,当传菜员,负责端盘子,每当下午用餐高峰的时候,王老吉的推销员就会穿着一身红色的王老吉品牌是旗袍,还斜挎着绶带,按现在的说法,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姐姐。很漂亮,伶牙俐齿,对那些过来就餐,在我看来都属于富裕阶层的顾客,聊个不停,常常逗得满座大笑。我注意了她很久,直到我离开那里。她应该没注意过我的存在。

少强不久就给我打钱,我就起身去了惠州,我要去工厂,我觉得只有去工厂才能短期挣一笔钱用。

那是我第一次去深圳。

咸阳本地人把咸字读第三声,这是刘浩不厌其烦纠正我的。

他是西安一所二本学校测绘工程专业的学生,当然他也经常提到“都怪我爸,本来我第一年就要走的,去学医,他没同意,我复读一年,就来这学测绘了”。

我,他还有鑫源,算是三人小组。当然“鑫源”是我一直打错的,他的名字不是这两个汉字。不过我没有改过,虽然我知道学校附近的小宾馆好多也都叫鑫源宾馆,人们通常会有这种小癖好,为一些朋友取一些自己想叫的名。

我们三个人有一些共同点,那就是都在2014年大四,都在准备考研,都是基督徒,在一个团契,常常一起去吃饭,大盘鸡、小火锅,或者老碗鱼。

后来鑫源去了矿业大学,不久罹患白血病去了天国,永在慈父的怀抱里,不再受着人间的苦痛。

那年我和刘浩都没考上,我去北京,他,回家了。我们俩后来产生了一些抵牾,嫌隙一旦产生,我就很难说服自己与之亲密相处。2016年12月我提前跟他散伙。

由于考研复习的缘故,按计划,我们应该是合租到元旦假。我们那一年的生日挨着的,他过阳历生日,我过农历。

他请我吃了老字号的老碗鱼,好像是周华健在西安投资的店。我请他去了千家粗粮王吃自助,我们一起吃饭总是很尽兴,虽然那时候他总是说,这是因为美食助兴。

我也信以为然,但说实话,我吃过很多次美食,回想起来,跟他一起吃饭。总是我笑的最灿烂的时候,无拘无束,坐而论道,高谈阔论,不拘俗务。

比如那次,我们俩举着酸梅汤干杯,祝酒词是:“沉痛哀悼卡斯特罗逝世!”

我走之后,就把他微信删除,打算不再联系了,说绝交不太合适,毕竟没什么仇怨,只是感觉,不想再联系了,就像男人之间得分手。一般都是和平的,不言自明的。

知道一年后他厚着脸皮给我打电话,那时我一个人独居,与世隔绝,终日惶惶,心灵饱受孤单之折磨,又苦无可主动亲近之人,他的电话于我如汪洋之浮木,我立刻再次抓住了他。

接下来的半年,我们常常开着微信语音聊到凌晨,那时候我还截屏过,四五个小时的微信语音是常事,他在深圳,寄宿于小舅家,一个有清华MBA学位的企业家,我在北京,我们聊什么呢?

聊那种焦虑感,哪种焦虑感?就像冬天早晨的一泡尿,既想起床,有贪恋被窝的温暖,在那种两难之间蠕动。

聊男女之情,他和读书会新认识的女孩去看达达艺术展,聊爱慕而不可得之旧相识。聊对钟意的女人之性苦闷,像山洪蟹闸前奔腾热烈。一个人可以在微信发多少个表情,以掩盖按奈不住而发的一句”我喜欢你“呢?他数了,可能是连发五百个表情?

聊哲学,是否存在一个天才,终身不会被世俗所发现,摄像有一个跟梵高一样的画画天才,他叫梵低,他的所有信息画作,都被大火焚毁,不像梵高死后画作成为永恒的艺术,那这个天才,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不被人知的天才,是不存在的?因为天才本身就是人群约定的,我们不能说存在一个没见过的天才?

聊政治,”老大哥看着咱们呢“。

我最终在今年年初,我搬去上海之后,决意去深圳找他,他说我没上班,先去找他,之后他春节假回去时,再来上海看我。

他是中产阶级出身,出于某种自尊,或者纯粹是年初A股还在牛市,炒股赚了钱,我决意坐飞机去深圳,那是我第二次去深圳,我在虹桥机场出发时买了伴手礼,是是蔓越莓饼干,这其实是他教我的词汇,我乡下草野出身,用不上这些礼仪词语,即使我们去看访朋友也会带些东西。

晚上九点到了宝安国际机场,飞机在跑道滑行时,舷窗外夜色迷蒙,航标灯强烈的灯光氤氲在浓厚的雾气里,机舱内放”来了就是深圳人“。

”不论你从哪里来 这座城敞开门 来了就是深圳人“

我那时非常在意他有没有来接机,按道理,我对一些熟悉的朋友是没有这个心理期待的,如果特地过来接我,我会觉得有些过于客气了。起码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没有受过那么好的待遇,也许是我微不足道,当然这些都不总要。我就是很在意他,会不会来接机。

他来了,我在机场看到他时非常高兴。

我把东西给他,先去了深圳世界之窗那边,在一家尼泊尔风味的餐厅吃了夜宵。然后打出租回到他已经准备好的酒店。坦率来说,虽然这很虚荣,但不得不说,我最喜欢的是跟朋友一起住酒店。如果友情是一段鲜衣怒马的岁月,那最好是光鲜亮丽的玩耍。

实际上我呆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就走了,虽然返程机票是第三天上午。因为中午在怀石料理吃日餐时的谈话,很不愉快,我一度怀疑自己早有预谋,就像一个已经准备好跟他见最后一次,或者说”这次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再惹我生气,那我就再也不和他玩了”。

我真的走了,虽然他道歉了,我有种自毁倾向,或者我已经死心了,我认为,不存在跨阶级的友情,而年纪大了,友情本身,似乎都觉得要被日常生活所吞噬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感情,还有的话,是什么?

如果鑫源当初没去世,我们三个会不会要好一些?

我自我感觉,那次去深圳完全是一个中产阶级的经历,这并不是我的缘故,而是他本人的消费习惯和生活格调,就好像我之前跟一个城里女孩约会,她始终拒绝我提议的在露天早点铺吃早餐,对我来说,那非常自然,她一直找到了一家正规的餐厅,在她家附近,她看着我说“这家餐厅我经常来”,我觉得相同的食物,也许路边的小吃车做出来的或许更好吃呢?

现在是我第三次来深圳。

我见了少强,当年劝我去上学的他,四年大学却混了五年,但好歹也有了本科文凭,现在在深圳做房产经纪人,而赵玉,通过在培训班学习,成了一名程序员。我们在KTV唱歌的时候,赵玉问我,老电是在健身房当教练是吗?

“销售”,我回应道。

早上坐了一夜的火车,出深圳东站的时候,大雨滂沱,因此想起了八年前。

够久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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