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座星空下 星空原创故事N.01（下）

不久奶奶病了，先是全身出现紫癜，之后送医确诊为胆结石，肾结石。结石很大，堵塞了胆总管，需要手术。然而手术之前又必须做血液透析，以保证手术顺利执行。顷刻间，那个大二的暑假，我又在医院和家之间移动，眼看着做了手术的奶奶好像松了一口气，谁知结石化验后诊断为癌症，手术后的日子需要继续一周做一到两次血液透析维持。慢慢无尽头的求医之路才刚开始。

“那个家啊，我是真的不想回啊……”躺在病床上的奶奶，手术后倔强的不肯下床走动，住院加血液透析以及各种药物，让虚弱的身体变得浮肿。术后因为外腹部上插了导流管，身体需要恢复，大多时间都是卧床休息。照顾的重责又落在姑姑身上，下班以后要送饭，照顾病患，擦洗，喂药，缴费，跑上跑下，忙前忙后。而此时为他人忙活了一辈子的奶奶，在这个得病的档口也许是找到了一种可以什么都不管的理由，竟容许自己任性的躺在病床上不起来了，她大概心里觉得如此就不必回到那个操持了大半辈子却始终得不到尊重和爱的家吧。

有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大声的呵斥了奶奶，说奶奶自私任性，不肯配合早点下床走动。这一次，一向不肯示弱的奶奶无声的背对着门口，一声不吭，眼睛紧闭着，好像被人识破了心意而无法反驳。最后还是出了院，回家调养。为了治病，家里本也没什么存款，爷爷和姑姑向单位预借了工资用做医疗费。然而在那时已算是高昂的费用给家里造成了巨大的负担，特别是我还要上大学，学费也是不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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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遭遇风险和变故，往往会让家里的孩子变得早熟，懂得起为家里承担些责任。作为奶奶的孙女，回首过往，我却不记得我做了哪些有价值的事情，值得标榜的事情。更多的责任和具体的工作姑姑承担了很多，而姑姑对我的指责和不满也有很多。也许我就像姑姑曾经形容的那般，我象是活在外太空里的人，不问世事……面对变故，18、9岁的我，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撑起的庇荫下，还是一幅简单的孩子心态，哪怕奶奶病了，我也没有想太多，竟天真的以为这一切都会过去，我的生活仍然会重回原有的轨道。

奶奶的病在一年后有了好转，在姑姑家，我看到奶奶已经可以站起来走动几步，并坐在椅子上为我织毛衣了。她戴着那副老花镜，垂头织毛衣的样子至今仍留存在我脑海的一处，高考前夕我学了美术，还把她织毛衣的样子画了下来。这应该是我记忆中留存下来的许多温暖我的图画，曾经那些厚重的毛衣凝结了奶奶的拳拳爱子之心，或许是经由抚养我照顾我拉扯我长大的深情厚意来养育她内心的缺憾吧，现今留下的旧物只剩了几张跟奶奶生前的合影，每一张都是我穿着厚厚的棉服或旧衣，而奶奶总是一副将我护在她身旁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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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癌症的各种并发症还是接踵而来了。猝不及防的高烧，昏迷发生的也越来越多了，血液透析的次数一周达到四次，姑姑的经济情况也不堪重负，她的小家庭也一度因为为母治病、筹措医药费弄得岌岌可危。一天夜里，在爸爸也回来尽孝的那天夜里，奶奶昏迷了，被送进了ICU病房。经过抢救，暂时延缓了病情的进一步发作，然而痛心的是，医生告知我们急需救治需要在ICU病房里依靠呼吸机保命，费用十分高昂，救治下去就能保住性命，否则也不会再好转。言下之意，奶奶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我是怎么度过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有跪在病床旁边，希望奇迹出现吧。那一夜的揪心和绝望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知道要失去奶奶了，她的双手将不再能抚摸到我的脸庞，我也将不再能听到她的大笑，听到她大声的斥责我，或是让她看到我有一天站在XXX身边做翻译官。如果那个时候真有神迹，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一切去换。当时的我就是那么想的吧。

因为奶奶是家属，没有单位的社保，医疗都是自费，那个年代人们也缺乏保险意识，所以，最后的等待宣告了放弃保命的方案。她还是走了，她是不情愿的走的，她是带着留恋和不甘走的。那天夜里，她的眼角流出了一行清泪，她还有呼吸，她闭着双眼，她微蹩起的眉头，她的手还有温度。“奶奶……”，我啜泣着呼唤着她，她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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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人生剧本最终的落幕是在医院里结束的，在冷冰冰的病床上，雪白的床铺上，流着清亮的眼泪离世的。为她擦去眼泪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站在床边远一点的位置陪伴她到最后一刻，看着她逐渐没有气息，直到那双浮肿的手渐渐僵硬冰冷。

在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时光里，我记得的很多瞬间，包括她用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对我微笑着答话；她怀抱着我；她给我织的毛衣，做的羽绒服以及亲手缝制的被褥都是厚厚的；她会因为我的忽略而难过的流泪；会因为我的学业而大发雷霆；也会在深夜因为我的咳嗽吵到她的睡眠，干脆起来斥责我一夜；她蹲在我脚边为我系上崭新的旅游鞋的鞋带，叮嘱我千万不要弄脏，不要踩水；她会在我午睡中抓起我的脚用市尺痛打脚心，作为我踩煤灰弄脏新鞋的教训；她会背着高烧的我在深过脚踝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去医院；她在病重失去意识之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她的存款，以至于因医药费的短缺而离世。

打开奶奶留下的两口大箱子，和版式床的揭盖，里面放满了崭新的棉絮、簇新的缎面被套、勾花的桌布、未拆封的新绒毯……，姑姑说那是奶奶给我准备的未来嫁妆。爷爷翻箱倒柜，发现了藏在箱子底部的一张银行存单，数额惊人，那是奶奶多年积攒下的存款。在她离世的那夜，爷爷从睡梦中被惊醒，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他疲倦的告诉我”你奶奶来找我了，她说彬彬的学费你可不要忘了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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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个夜里，起初都是泪水伴我入眠，我既期盼着能在梦里再见到她，又期盼着不要出现在梦里，在这种纠结的心态里，我梦见的都是一些日常情景。有奶奶生病入院的，也有一些零碎的无意义的日常。模糊的生活场景，模糊的故事情节，我已经记不起了。

日常精神十足的奶奶，病后憔悴任性的奶奶，弥留之际垂泪不甘的奶奶……每一个回忆里都充斥着她的身影、她的语气、她的眼神。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我是否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都无法忽略掉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个亲人。她在我父母都无力抚养的档口，当仁不让的接过襁褓中的我，担任起了养育我的职责。她以一种质朴质简的慈爱牵起我幼嫩的小手，陪我走过一段重要的生命历程。

夜幕降临了，当我习惯性的抬头寻觅南边天空的猎户座时，晴朗的夜空里，位于猎户座腰间三颗星子会为我定位。在那星空之下，曾是我长大的地方，如今，我将给我的孩子们指出猎户座的位置，告诉他们猎户座的传说，“那个铁栅栏包围的地方有一个城堡，城堡里住着一位公主，她有一个慈爱的祖母，从小她被祖母收养，直到她十八岁成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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