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那是落雨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家里不宽裕，父母带着落雨和弟弟在外“流浪”有诸多不便，于是落雨被“遣送”到外公工作的地方，和外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外公年轻时候当过兵，退役后被分到厂子里当工人，具体做什么工作落雨也不知道。他就这样在那个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地方待了大半辈子，孤独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

外公住的地方有间屋子附带一个小小的庭院，虽然只有一个单间，但功能很齐全，窗户下面是一张长长的办公桌，放着一盏很有年代感的老旧台灯，还有外公当兵时用来喝水的水杯，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金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下写着一句话，写的什么落雨也不知道，因为那时候的落雨还不认字；办公桌的后面是一条沙发，旧旧的，弹簧已经不好使了；办公桌的右边是放盆的架子，洗脸盆、洗脚盆、洗菜盆都放在那上面；架子的旁边就是“厨房”了，一张小桌子上放着做饭要用的锅碗瓢盆；再往里走，是两张床；那院子里，长着一蓬竹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子，石头葺的。那时候不懂什么叫简陋，觉得一个小小的屋子竟然有这么多的功能，已经很满足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挺好。

落雨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甚是欢喜。

落雨在这里住下了。外公从不让落雨去他工作的地方，说是很危险，不让小孩子进去。每天早上六点，他准时起床，洗脸、刷牙、去买早餐，早餐不外乎豆浆、油条、包子或大馒头，轮流着吃。等落雨九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外公已经不在了，刚到那的几天，早上起来看不见他会哭，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对门的阿姨听见落雨的哭声忙跑过来安慰，觉得落雨是寂寞了，就把自己的孩子叫来和落雨玩，于是落雨有了第一个朋友。每天中午，外公都特地从厂子里跑回来给落雨做饭，两个人匆匆吃完饭后，他又蹬着那辆破单车回去工作，一溜烟儿人就不见了。好在落雨有小伙伴，看到外公走了，他们就一个一个地窜进来，玩“躲猫猫”，现在的落雨实在是费解，空空地院子和没有多少家具地屋子，落雨们是怎么把“躲猫猫”玩儿的“风生水起”的？

晚上外公下班回家了，就带着落雨去菜市场逛逛，去菜市场的路上有一个大大的坡，很长很陡，落雨喜欢从坡上一路小跑着冲下去，但是却不喜欢上坡，每次都叫外公背落雨，背的次数多了落雨就不好意思了，只能自己上，一路冲上去，上到坡顶已经气喘吁吁，心想总算摆脱了这可怕的大坡，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着外公慢悠悠地恍到坡顶。回家做饭。

那时候还没有电视机和电话，外公就开始教落雨识字。从写“1、2、3……”开始，他写一个，落雨写两三页，“棒棒1，鸭子2，耳朵3，凳子4……”，这是外公交给落雨的顺口溜，可是落雨老也写不好那个“3”，到现在外公见到落雨都会念叨说，教你写竖着的“3”，你总是写一个躺着的“3”，落雨也就笑笑，不说什么，默默地把这些美好的记忆记在心里。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屋子里多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是爸妈送来的，说是以前家里用的。那电视机小小的、方方的，上面还长着两根像蚂蚁那样的“触角”，于是看电视成了落雨新的娱乐项目，早上看，下午看，晚上也看，还把小伙伴叫到屋子里一起看，整天守着少儿频道的节目，广告也不放过。对于外公来说，这是件好事，有了电视，落雨就很少往外跑了，不用担心小小的落雨一不小心走丢了。

有时候一不小心感冒了，外公会扯下院子里竹子上的竹叶，灰也不洗去，和水一起煮给落雨喝，他说有清热降火的作用，落雨记下了，每次碰到小伙伴感冒，就扯下一把竹叶，叫他拿回去煮水喝，还特意嘱咐不要洗去上面的灰，小伙伴像接到“圣旨”一样捧着一把脏脏的竹叶回家，叫妈妈煮给他喝，结果就不了了之了。

落雨把每次得到的零用钱一点一点的攒起来，大部分是一毛的，还有那种现在已经没有的绿色的两毛，偶尔也出现几分的钱，大概攒到十几块的时候，妈妈说她要来看落雨了，可把落雨高兴坏了，眼巴巴的盼着那一天的到来，电视也不看了，也不和小伙伴玩了，躲在屋子里数着自己攒的钱，算算够不够回去的路费，具体有多少钱落雨从来没有数清楚过，因为才四岁的落雨还不是很会计数。等到了那一天，落雨就定定的坐在屋里等着妈妈来，想打电话，但是要跑到坡下面的小卖部去打，落雨懒得跑，就只能在家里坐着等，外公起床落雨就跟着起来，从他离开一直等到晚上他回来，妈妈都没有来。外公说兴许是落雨生气了，不和他说话，到点了也不睡觉，他看落雨不理他，硬是揪着落雨把脚洗了，然后一个人先睡了。也不知道坐到几点，半夜他醒来的时候，落雨已经自己爬上床睡着了。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叫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天都是简单的吃饭、睡觉、玩耍、看电视，这座小屋里，就住着落雨和外公两个人，互相陪伴，互相安慰，他上班回来教落雨写字，陪落雨看电视，之后睡觉，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重复着。落雨没去过他的工厂，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工作，有一次偷偷跑去看，厂里的老大爷说他正在锅炉房里，落雨左绕右绕地找到锅炉房，被那噗噗往外冒蒸汽地锅炉吓着了，就悄悄地站在门口往里看，看到外公弯着腰不知道在干嘛，想了想没有叫他，又悄悄地走了。

后来妈妈真的来了，要把落雨接走，清晨六点就起床赶车，睡得迷迷糊糊地落雨任由她摆布，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感觉有东西在里面爬，妈妈拿着鞋抖了抖，掉出一直大蜘蛛，很大很大的那种，落雨彻底被吓醒了，麻利地穿上了鞋子，伴着白天的启明星，落雨们走了。落雨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开，落雨以为自己还会回来，没有认真的和外公道别，就跟着妈妈上车了。

落雨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这座屋子就这样活在了记忆里。那个人生中匆匆走过的驿站，是属于落雨和外公的独家记忆，落雨不知道自己到来的日子是否给外公的生活带来了些许快乐，但落雨知道，落雨会把它珍藏一辈子，让它慢慢发酵，变得甘甜而温暖。

可是，落雨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