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科贤入住的3小时前,也就是当晚19点的时候,334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的人是靳鸿傧。他来到对面的335房门,敲了敲门。
“阮主任,得空吗?”
“靳主任有事儿?”
“闷了这么些天,棋瘾犯了,咱们下会儿棋吧。”靳鸿傧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平板电脑。
“你是专业的,我这个对手不够格啊。”
“阮主任谦虚。你也是拿过全院比赛第四名啊。要不这样吧,每局你可以悔棋3次,怎么样?”
“哈哈,那好。进来吧。”
男人在游戏面前终究不过是孩子,两个主任围着平板杀得难解难分。第一局,居然是阮淮冰先下一城,紧接着靳鸿傧便扳回一局,一比一平。后续比分再度杀到二比二平,最后定格在了三比三平。虽说是平局,不过靳鸿傧似乎技高一筹,因为在下棋的过程中,他还不时倒腾着手机;而对面的阮淮冰始终一心一意,心无旁骛。时间不知不觉过了3个多钟头,也不知是谁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咕的叫声,好似田间一片蛙鸣。
在靳鸿傧的提议下,两位主任一同前往一楼餐厅觅食。在路经大堂的时候,靳鸿傧扭头朝前台望了一眼,小周正朝他点头致意。于是乎医生也赶忙挤出一丝假笑,那做作的表情让他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
蒜蓉、原味、麻辣,三大盘不同口味的小龙虾被搁在了桌上,冒腾着扑鼻的香气。阮淮冰一脸陶醉的表情,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
“啧啧,要是每次手术后都有这些美食来打发肚子那该多好。得再来些啤酒才过瘾啊。靳主任是要常温还是冰镇的?”
“酒,我就算了吧。前些天还喝了一次,一夜都没睡好。”
“那不勉强,服务员,给我一瓶冰镇啤酒。”
“我去洗个手,洁癖的老毛病又犯了。”尽管桌面上已经摆放了多只一次性手套,可靳鸿傧要是不重新洗个手,就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我们出门前不是刚刚洗过手了嘛?”
“下楼的时候,又按了电梯按钮……”
这个洁癖狂魔着实让人扫兴,阮淮冰摇摇头,懒洋洋说了一句:“那我可要先开动了。”
等靳鸿傧重回饭桌的时候,阮淮冰正拿着虾仁蘸着酱,美滋滋地嘬了起来。靳鸿傧意外发现自己的盘子里多出了几只剥好的虾仁。
“我是带着双层手套弄得,靳主任可别嫌弃啊。”
“阮主任真是个宝藏男孩。”
“我老家在海边,那里的人经常捕捞一些海鲜来解解馋。小的时候,每次吃虾啊蟹啊,都是我姐一只只替我剥好了,想想还真是怀念。”阮淮冰说着把桌上那杯啤酒一饮而尽。他手套上的油渍挂在了杯壁上,缓缓地流淌下来。
“那你真够走运的,从小就被两个女人疼着。”
“现在的娃都精贵,好几个大人忙着伺候一个。可我们小时候,不就是大的管小的嘛。我的饮食起居都是我姐帮着打理,我曾一度以为别人都和我家一样,生男孩前得先生一个姐姐。”
靳鸿傧一边啃着虾头,一边使劲地点头。这一举动在对面的阮淮冰看来,不过是因为小龙虾的味道过于鲜美罢了。毕竟他靳鸿傧是一个孤儿,恐怕都不曾感知过亲生父母的呵护。此刻的阮主任多么希望姐姐坐在圆桌边,他也能给她剥上几只龙虾。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这么好,一定经常见面吧?”
阮淮冰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接着又是一口闷。
“我姐去世快20年了。白血病。”
木讷的靳鸿傧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拿起酒瓶给对面的杯子满上,自己又从隔壁桌上找来一只空杯子把酒斟满。
“来,阮主任。干一个。”
不言而喻的感情在酒杯里激荡起层层泡沫。有了这层寓意的附着,饮酒便成了一种文化。
“所以当年我才报考了医校。本来想着主攻肿瘤学,后来才发现这是个无底洞,当初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了。”
“是啊,癌症的亚型那么多,好多连发病机制都没弄清楚,就更别谈攻克了。”
“现在血癌的治愈率还挺高。要是我姐晚生十年该多好,她要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不说了,说多了都是伤心事。”
酒杯上的油渍似乎已经粘稠得流淌不动了,就像一块风化了的琥珀,诉说着历史过往。
“靳主任,警察后来有找过你吗,我是说倪仙燕案件的进展。”借着此刻的酒劲,阮淮冰问了一句。
“没有,破案怕是没有想的那么容易吧。”
“当年听说你离婚,我们整个科室都很震惊。说实话,出席你婚礼的时候,我真是特羡慕你。嫂子那么好看,结婚那天就和仙女下凡一样。哎,天有不测风云,朝前看吧。”
阮淮冰的话点到为止,虽然是嫂子,但他却是倪仙燕的拥趸。不为别的,就图她的姿色,美丽既可以译成妖艳狐媚,也可以释为沉鱼落雁。
“呵呵,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现在你都还没有重新考虑个人问题,真是个重情义的人。”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靳鸿傧的问题也许就是过于念旧,老实过头了。
“所以吧,老靳。我觉得科室这次派你来,也是命中注定。之前你心里还有她,现在是时候放手了。遗憾丢给过往,结果交给警察。你呀,多想想自己吧。”这句话表面上是对靳鸿傧说的,其实也是对他自己说的。阮主任再次把自个儿酒杯给斟满了,当他还想给靳主任满上的时候,对方却伸手拦住了。这次靳鸿傧摇了摇头。
没多一会儿,三盘小龙虾一扫而空,桌上已然杯盘狼藉。两位主任一同返回客房,互道晚安。关上房门的靳鸿傧还在玩味着阮主任先前的宽慰。世间万物有始亦有终,那些烦心的事情要是能够尽早结束该有多好。
6月18日
历史总在不停地重演,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的事情。不过倘若演绎的频率过于频繁,便会给人带来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
柳川嵘再一次抵达紫渊山庄客房部的三楼,336的房门上还贴着封条,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地却是302客房。不同于其他房间里空调都是在制冷模式下运作,302房间的空调却被设定在了除湿通风的模式。
一具尸体倒在床上,那便是宋科贤死后的样子。非常诡异的是,尸体鼻下至上脖颈部分再次被人削了去。平日里机灵诡诈能说会道的宋科贤被人砍去了下颚后的模样还真是滑稽。这具尸体的胸骨同样出现了多处断裂,心脏也不翼而飞。
人死了不过就是一摊肉。
大床倚靠的墙壁上方,有一个用血渍写成的英文单词“justice”,翻译成中文就是正义的意思。讽刺。
单就犯罪现场而言,不禁让人怀疑倪仙燕和宋科贤是被同一凶手所害。不过有别于倪仙燕的尸体,宋科贤尸体的其他部分并没有遭到肢解,因此302房间里的血泊并没有上一桩命案那么夸张。此外,另一个显著的不同点在于,宋科贤缺少的是右手,而倪仙燕则是左手。
现场的单反相机“啪嗒啪嗒”不停作响,带着手套的刑警们在屋子里穿梭忙碌,这一幕倒是和一周前一模一样。同样,302房间里只发现了被害人所穿皮鞋以及酒店拖鞋的鞋印。刑警们在这里也只提取到了被害人、服务生以及上一位房客的指纹。阳台的窗户依然是上锁的状态。浴室里依然检测出大量的血渍残留。直至收队,消失的尸块和犯案的工具依然不知所踪。不过柳川嵘却在屋子里意外地发现了3张房卡。
“缪队,查清楚了。多余的那一张房卡是336房间的,也就是倪仙燕生前使用的房卡。” 柳川嵘向缪义欣汇报着案情的调查结果。
“奇怪……为什么倪仙燕的房卡会出现在宋科贤的房间里?”
“难道说宋科贤是杀害倪仙燕的真凶?毕竟这卡是在他带锁的公文包里发现的。皮包本身并没有撬开的痕迹。”
“是那种密码锁?”
“对。”
“房卡上的指纹提取出来了吗?”
“嗯,只检测出了倪仙燕和宋科贤两人的指纹。”
这句似乎能证实宋科贤犯人身份的证词却被缪义欣听出猫腻,他神色陡然一惊,补充问道,“酒店工作人员的指纹没找到?”
“并没有。”
“那么恐怕这张卡的实际持有人,就是犯人。”
“咦?”
“我猜测一周前犯人拿着336的房卡进入倪仙燕的房间,做案后他便清除了卡片上面所有的指纹,然后再让倪仙燕的尸体碰触房卡。这次他如法炮制又把宋科贤的指纹附着在了房卡上。只不过如此一来,那位亲手把房卡交给倪仙燕的服务员的指纹就不会出现在房卡上。这样的事情,恐怕只有凶手本人才能做到。”
“原来如此。”
“倪仙燕遇害后,我们谢绝了一切媒体采访,也特地关照过酒店工作人员,他们应该不会对外透露和案件相关的细节。”
“照这么看来,杀死了倪仙燕的人才有可能模仿出上次的犯案现场。他是故意留下336房间的房卡,把第一桩凶案嫁祸给宋科贤,对吧,缪队?”
“大概如此。”
“那凶手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柳川嵘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似乎两起案件的真相近在咫尺。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犯人在墙上用英文留言,或许是为了增加字迹鉴定的难度,这说明他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是不是也可以证明犯人受过很好的教育?”
“那可不一定。现如今网络这么发达,只要会上网,就能获取翻译。说不定这还是犯人第一次书写英文。”缪义欣的推理严丝合缝。他摸了摸下巴,接着说道,“相较于上次案件,本案也有一些不同之处,一是尸体并没有被大块肢解,二是死者的右手而非左手被人切割后带走。或许这些差别正是犯人在特定条件下不得已而为之的结果。法医那边怎么说?”
“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天,也就是17号晚上10点40分,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被人勒死的?”
“嗯,被害人的脚趾有一处淤青,可能是他被害挣扎时踢到了墙壁所致。”
“宋科贤的社会背景比较复杂,得多派些人去走访调查。”
“缪队,我们已经锁定一个嫌疑人。”
“谁?”
“吴春秀。”
在倪仙燕的案件中,吴春秀是宋科贤不在场证明的证人。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她便成了疑犯,原因无外乎这女人有着明确的杀人动机。
“哦?她不是宋科贤的老相好吗?”缪义欣暗自嘀咕了一句。
“16号下午,宋科贤曾去工作单位附近的派出所报案被人袭击,而袭击他的人正是吴春秀。被害人眉骨处的伤痕就是当时受伤留下的。”
“这还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说不定吴春秀为了提前上位和宋科贤一起谋害了倪仙燕。事后前者又发现宋科贤还有别的女人,于是便再度犯案。”
“的确有这个可能。对了,302周边的房客调查过了吗?有人听到过搏斗的动静吗?”
“302周边没有其他人入住。”
“什么?确定吗?”
“不会错的,缪队。”
缪义欣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原地伫立,头脑里各类线索有序罗列,编织成一张纵横交错的逻辑网。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分尸会产生不小的动静,特别是对于骨骼的切割。倪仙燕被害当天恰巧遇上雷暴雨,分尸的声响可以被雷声掩盖。可是昨晚并没有下雨,也没有打雷。恐怕凶手是避免惹人注意,便减少了不必要的分尸。不过光这么做还不够,最为稳妥的方法便是让死者住在一个远离其他房客的地方。”
柳川嵘听着缪义欣的分析,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被害人只是碰巧住在一个周围没有房客的屋子里,可凶手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次在302房间对面的房门上发现了胶渍没有?”
“我特意查看过了,对面的303房门猫眼附近都很干净,没有胶渍。”
“这就对了。在倪仙燕的案件中,被害人对面的335房门的猫眼上方留有胶渍,我们当时推断那恐怕是犯人为了避免在进入336行凶时被335的客人看到,所以故意在335房门猫眼处用胶布贴上纸巾遮盖。而这次302对面的房门却没有胶渍。如果凶手是同一人,你想想,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说凶手知道这次302对面的房间没有住人?”
“对,这是第一层解释。”
“第一层?”
“还有另一层解释,那便是在第一起案件中,335房间的客人和凶手非常熟悉,一眼便能确认凶手的身份。”
“335住的是阮淮冰,你是指凶手可能是和他同在一个科室的靳鸿傧?”
“在这种解释下,靳鸿傧的确具有犯案的可能。现在说回第一层解释,凶手如何能确认302对面房间没人呢?他或许可以直接敲击房门确认,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对门房客的注意。更为关键的是酒店客房的入住状态是动态变化的。也就是说,现在303房空着,不代表两小时以后那间房依然空着。而杀人分尸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难道说?”缪义欣的一番话打开了柳川嵘的脑洞,后者正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队长。
“没错,在第一种解释下,准确地说,凶手不是确认了被害人周围的客房没人,而是他有能力把被害人安排在一间周边没人的房间。这样的事情通常只有酒店前台人员才能做到。17号当晚,在前台轮班的人员查出来了吗?”
“嗯。”
“是谁?”
“周卿还有……”柳川嵘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杨悦晴”。
缪义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的神情,像是被过了电一般。柳川嵘察觉出了老大哥的异样,他忙不迭地找补了一句:
“缪队,靳鸿傧和吴春秀也都有嫌疑。如果犯人真是酒店员工,那她为什么在实施第一起凶案的时候,不也给倪仙燕安排一个远离人群的房间呢?”
“嗯,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关于这点,我想至少有三个备选原因可以解释。一是倪仙燕那起案件里,杀人是一个突发的行为,并未在凶手的计划之中;二是当时客房比较紧张,凶手没有办法将被害人安排在一个远离人群的房间;三是犯人没有预料到被害人会在10号当天入住,所以也没能在自己当班期间实施暗箱操作。”
“再或者……会不会是因为凶手提前看到了天气预报,知道当晚会有雷阵雨,所以不需要把她单独安排起来。”
“理论上说得通,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不太可行。现在已是夏季,天气预报并不靠谱。而且下雨时究竟打不打雷,雷声够不够响,能不能遮盖分尸的声音?这些都是临时性因素,很难在作案前就确定下来。”
“嗯……对了,缪队。我们在302外侧的门把手上发现了些红色的物质,就一点点。”
“是什么东西?”
“油漆和动物血液的混合物。”
“确定不是人血?”
“确定。应该是家禽一类的血液,最有可能是鸡血。”
“真是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当务之急,是重点调查吴春秀、靳鸿傧、杨悦晴以及周卿。还有就是宋科贤,他这些年赚了不少钞票,也用了很多下三滥的手段。多走访一下他身边的人,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仇家,特别是能和倪仙燕沾上关系的人。毕竟这两起案子为同一人所犯的可能性极高。”
“放心吧,缪队。”
“再把和宋科贤关系较为亲密的人也排查一下,尤其是吴春秀。凶犯把倪仙燕的房卡放进了宋科贤带锁的公文包,这说明凶手可能知晓公文包的密码。你通知下小李他们,那些11号办理了离店的,并且17号当晚还在外地的房客,基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外地旅客要是没有疑点,就让他们尽快收队。”
柳川嵘一边记录着缪队的指示,一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第二起案件把时间绕成了一个轮回,把气氛压榨得异常诡异。笼罩在紫渊山庄上空的疑云,有如西西弗斯推石一般周而复始,只增不减。
作者:尚无为
WEI:我生之初尚无为(shangwuwei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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