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带丛林中,生活着一种奇异而罕见的大鸟。它们体长约一米左右,长而弯曲的嘴约占体长的四分之一,有着一身色彩斑斓的漂亮羽毛,叫起来的声音如同犬吠。它就是犀鸟,俗称大嘴雀。最有趣的是它的奇特的生活习惯。
犀鸟在某些地区自古以来一直被认为是忠贞的象征。成年犀鸟终生不换配偶,共同抚育儿女。雌鸟受孕后,雄鸟同雌鸟一起寻找合适的巢穴,一般多是啄木鸟遗弃的树洞或是天然形成的树洞,并且一定是在生态系统健康程度较高的森林中,因此犀鸟的种类和数量成为衡量某个地区森林生态质量的重要指标。找到合适的巢穴后,雌鸟就钻入巢穴开始为产卵育雏做准备。雄鸟为雌鸟衔来黏土和木枝,雌鸟用这些材料将树洞的洞口封起来。只留下不到两公分宽的一条狭长的缝儿。此后几个月的时间里,雄鸟不停地在外面采集果实,然后通过这条窄缝喂给树洞中的雌鸟和幼鸟,直到幼鸟长大,雌鸟方才破洞而出。有时雄鸟要飞很远才能找到食物,几个月下来,雄鸟累得瘦了一大圈,而雌鸟和幼鸟却养得肥肥胖胖的。一旦雄鸟在此期间出了意外,比如被人类猎获或是被食猿雕捕杀,那么雌鸟和幼鸟就会陷入绝境。因为雌鸟在孵化的时候将自己的飞羽都褪落了,此时尚未长出,即使破洞而出也是死路一条。
话说这天,在中国云南省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盈江县的洪崩河雨林中,一棵高大粗壮的龙脑香树在雨后的原始森林中散发出阵阵幽香。在它腰身突出的地方,有一个被封住的树洞,洞中有一只名叫凰的褪了羽毛的雌犀鸟和她的两个孩子。她的丈夫凤一大早就出去觅食了,从洞口窄缝中透进的光线判断,现在应该已经接近晌午了,凤却还不曾回来。她不断地安慰着怀里躁动不安的孩子们,自己却也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担心。要知道,以往丈夫从来没有超过一个小时不回来的。她没事儿的时候在树洞内壁迎着光的,一面啄出一个个小格子,透过缝隙照进的光线每移动一小格,她就会准时听到凤那熟悉而亲切的叫声在洞外响起,自己就将嘴伸到洞口张开,凤会将嗉囊内带着他体温的甜甜的浆果喂到她的嘴里,然后再飞去寻找食物。现在,光线已经跳过五个小格子了,她的心越来越慌乱,她隐隐预感到凤可能出事了,一个月前在洪崩河对岸发生的可怕一幕又在她眼前闪动……
那天凰跟凤在挑选合适的地方安家,飞累了,停在一棵桃金娘树的枝丫上休息。天也刚下过雨,雨水冲涮过的枝叶嫩绿清新,不时有被风吹落的树叶簌簌地落在地面厚厚的植被上,空气中弥漫着热带雨林特有的腐叶与龙脑树香混合的气息。一条金黄的绿瘦蛇缠在一根粗壮的藤蔓上,像突出的一截枯枝,妖娆的咪咪眼紧盯着一只只呆呆萌萌的青绿色小蜥蜴,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砰!”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枪声,离他们停歇的桃金娘树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一只刚觅食回来的雄犀鸟被一支双管猎枪击中,发出一声凄楚的哀鸣,一头栽倒在树下,空气中飘荡着带血的羽毛和淡淡的硝烟。绿瘦蛇放弃了猎物,“嗖”的一下隐入藤蔓中。“快走!”凤大喊一声,掩护着凰仓皇飞过了洪崩河。后来凰才知道,洪崩河对岸的热带雨林属于一个叫缅甸的国家,那里是克钦独立军的控制区域,克钦独立军经常和缅甸政府军打仗,所以没有什么自然保护机制,常有居民偷猎,那里很危险。
前两天凤对凰说,这附近的浆果、核果、无花果很难找到了,只有一些营养价值不高的闭果和英果,他打算到对岸的丛林中去采集一些浆果回来,因为现在正是孩子们生长发育的关键时刻,需要更多的营养,他上次看到对岸那里有很多美味的浆果。凰拼命摇着头不准他去,说我这几天眼皮老跳个不停,那里太危险,你不能去,万一你要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娘儿三也活不下去了!凤说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为了你们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想到这里凰的眼泪流了下来,流到怀里已经熟睡的孩子们细密的初生绒毛上。外面渐渐黑了下来,凰的一颗心也随着太阳沉了下去。“不,不会的!亲爱的凤,你不会丢下我和孩子们不管的!”凰把自己长长的喙埋在光秃秃的翅膀里,无声的啜泣着。无尽的哀伤和恐惧像无边的黑暗一样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折了桅杆的小船,在惊风骇浪中打着转儿,随时会被卷进深不可测的可怕的漩涡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几个世纪吧,就在她觉得泪已流尽、呼吸将歇、心跳快停的当口,洞口忽然斜射进一缕微弱的阳光,怀里的孩子伸了个懒腰,张大嘴巴向她要吃的。“噢,不,我还不能死!我要养活孩子们,我要等到我的凤回来!”她轻声地自语道,“凤只不过是外面遇到了点麻烦,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毅然擦去腮边的泪水,用坚硬的嘴巴一点点啄开自己封住的洞口,转头对孩子们柔声说:“宝贝,你们在里面乖乖地别动,妈妈出去跟爸爸一起给你们找好吃的!”两个毛绒绒的小家伙乖巧地点点头,她狠狠心跌出了树洞,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幸好有厚厚的腐叶垫着才没有受伤。噢!飞不起来的感觉真糟糕!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花了差不多三个时辰才学会用光秃秃的翅膀保持身体平衡来回走动。她不能等死,为了孩子,为了幸福的团聚,她要在丈夫回来之前努力撑起这个家。她坚信她的凤不会就这么丢下她和孩子们不管的。“他只是暂时遇到了麻烦,他很快会回来的!”她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直到自己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
一家团聚的幸福憧憬成为她强大的精神支柱,她冒着危险,不顾自己的形象,在地面像野狗一样奔走、寻觅,找到掉落的树果就收进嗉囊里,甚至连平时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小虫子她也闭着眼睛咽下肚去。苦难的生活将她打造得无比坚强和勇敢。她一次又一次用坚硬的长喙赶走周围不怀好意的飞禽走兽,啄死企图爬上树洞吃幼鸟的蟒蛇。可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上到树洞里去喂自己的孩子呢?她扑扇着光秃秃的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不行!一定要想办法上去,要是等到自己的飞羽重新长出来,孩子们早就饿死了。于是她开始尝试学习爬树。一次……两次……三次,她光秃秃的翅膀磨破了皮,流出了血,结了痂,又长出了老茧。终于,第三天的傍晚,在无数次的跌倒又爬起,爬起又跌倒的磨炼中,她成功地用翅膀和爪子交替着爬上了树,将食物送到已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们的嘴里。孩子们得救了!她把孩子们紧紧搂在伤痕累累、长满茧子的翅膀下,禁不住泪如雨下:亲爱的凤,你快回来吧,我和孩子们需要你!
为防止孩子们玩耍时不慎掉下树洞,也为了防止其它动物伤害幼鸟,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一口口衔来黏土和枯枝。从外面将洞口又封了起来,只留下一条窄缝喂食,自己不再进洞,而是像以前的凤一样守护在洞外。要知道,她每爬上去一次,翅膀上就要磨掉一层皮,封完这样一个洞口,她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付出了怎样的心血啊!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两个孩子渐渐长出了丰满亮丽的羽毛和长而弯曲的喙。可是凰,由于长期爬树和奔走觅食,本该长出羽毛的地方结出了厚厚一层茧子,再长不出美丽鲜艳的羽毛了。她永远不能再飞翔了!
这一天,她爬到洞口,喂完最后一次食,将封住洞口的黏土和树枝一点点啄去,对两个孩子说:“孩子们,现在你们的羽翼丰满了,可以自己生活了,从今天起你们要自己去找吃的了,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要飞过洪崩河,那里太危险,现在我要去找你们的父亲了。”“不,妈妈,求求你,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也要去找父亲!”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不行,那里太危险!”凰用长满老茧的翅膀怜爱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一个长得像自己,另一个活脱脱就是凤的模样。“你们就住在这里,我找到了父亲就会带他回来的。”
凰踩着松软的植被一路南行。现在她的担子已经卸下了。总算把两个孩子养大成鸟了。她心里再也没有什么牵绊了。她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找到亲爱的凤,哪怕只是一根羽毛,与他同生,或是共死!她甚至轻快地哼起了凤向她求爱时唱给她听的那首动人的情歌《凤求凰》……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条汹涌湍急的河流。她知道这就是以前自己和凤经常飞过的洪崩河了,对岸就是那个叫缅甸的地方了,也就是自己亲眼目睹一只雄犀鸟被猎枪击落的地方。她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想找到水流平缓、河面窄一点的地方再游过去。她边走边想:奇怪!上次仓皇飞过来之后,一想到对岸那个鬼地方就觉得恐怖得不行,就会浑身发抖。可现在自己就要到那里去了,心里却是坦然得很,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看来一旦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天下便再也没有能让鸟儿害怕的事情了!亲爱的凤,我来了!
走了好远,总算找到了一处理想的地方,这里水流平缓,河面也不太宽。她走下河岸,来到河边,正要下水,忽然心头一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发现水边有一丛枯败的野草,草丛里有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瞪着自己。那眼神她太熟悉了,是凤的眼睛!她以为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不禁甩了甩头。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凤颤抖的声音:“凰!……真的是你吗?……”她不顾一切冲到枯草丛中,一把抱住了凤,哭道:“亲爱的,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个时候我应当用牙齿咬一咬自己的舌尖。可惜她没有牙齿。
原来那天凤为了采集到营养丰富的浆果,冒着风险飞过了洪崩河,在缅甸一侧的山地森林中采摘了许多浆果、坚果,他甚至将嗉囊中的一层壁膜吐出体外,形成一个薄囊用来盛放这些果实。他高兴地想,当妻子和孩子们吃到这些甜美的果实时一定会非常开心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声哼唱起来。突然,他发现在一片灌木丛后面,有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瞄准!他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立即拔翅高飞。可是,已经晚了!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左边的翅膀一痛,突然用不上力了,他使劲地扑扇着右边的翅膀,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划出一道歪歪斜斜的弧线。“扑通”一声掉进了湍急的洪崩河中。“不,我不能死!我一定要赶回去,凰和孩子们孩子等着我呢!”冰凉的河水使他昏胀的脑子清醒过来,他忍着疼痛,用力扑腾着半边翅膀在湍急的河流中不停向北岸挣扎。终于,在下游这个地方,水流平缓了下来,他努力抓住了岸边的一块岩石,用长长的嘴巴勾住了伸到河边的一根树枝,把身体稳住了。眼看就要爬上岸了,忽然双腿一阵剧痛,自己又被一股大力拖到了水中。回头一看,一条丑陋的鳄鱼狞笑着咬住了自己的双腿,一定是翅膀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引来了这只嗜血的恶魔。
这时的凤早已是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了,可是他想起来临走时凰的殷殷话语:“……万一你要有个什么意外,我们娘儿三也活不下去了!”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猛地昂起头,用尖利的长喙向鳄鱼的眼珠子狠狠啄去,鳄鱼惨叫一声,松开口沉入水中。凤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了岸边的草丛中,再也动弹不得。他浑身是伤,左翅已经只剩一块皮挂在上面,两条腿也被那该死鳄鱼咬断了,飞也飞不动,走也走不了。任谁看了都认为他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他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凰和孩子们在等着我呢!他愣是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活了下来。这段日子里,他在水边的枯草丛中,先靠储存在嗉子里的食物存活着,后来开始吃草丛中的小虫子,最后学会用右翅的羽毛引诱小鱼,然后捕食河边的小鱼和螺丝过日子。
他用仅存的右翅摸了摸凰长满茧子光秃秃的翅膀,爱怜地说:“凰,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凰摸了摸凤瘦削的脸庞,说:“凤,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回家吧,孩子们还在等着我们呢!”凤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凰,我不能跟你走,你快回去吧!”“什么?为什么?”凰一怔,拨开凤的右翅,这才发现,凤从胸口往下的肌肉都已经烂掉了,双腿只剩下两支白骨!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忍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一直等到她找到他!凰泪如泉涌,紧紧地抱着他,贴着他的脸庞,喃喃地道:“亲爱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的了”两只鸟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这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一道刺目的霹雳闪过,水边的枯草忽然燃烧了起来。耀目的火光中一对金黄色美丽绝伦的大鸟交颈缠翅,翩跹起舞,冉冉升上了天空。地上,百花齐放,百鸟齐鸣。
据说,那对美丽绝伦的大鸟叫做凤凰,能浴火重生,是百鸟之王。它们总是成双成对,从不分开。听说后来还有人在洪崩河谷中亲眼见到过它们,身后还跟着两只犀鸟,亲密得像一家人!